陈婆婆顿了一顿又道:「老婆子还是觉得可惜,就再道,那也别扔了,劈了当柴烧也好啊,这硬木疙瘩还禁烧。如今柴火金贵,还有些人去路沟子里专捯些树叶子来烧呢,这木头不比那烂叶子强?王家媳妇还是要扔。老婆子就说,那你要扔别往别处扔,直接给了老婆子算了。那王家媳妇却回了句叫老婆子生气的话,说老婆子我活到这岁数也不易,别因为贪小便宜自寻死路。这可不真真气死个人?於是老婆子也没脸再跟人家叫这东西,就说你要是觉得这菜墩子真是没啥用处了,愿意扔就扔!反正也不是我家的东西!」

陈婆婆接着道:「不想这最后一句她倒听了劝,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真有个用处,就又放了回去不扔了。老婆子就没再管,谁知道过了一些日子,老婆子出城回来时,无意中看到了被扔的这个木头菜墩子,到底是舍不得,又给捎了回来。寻思着王家媳妇宁可扔这么远也不给我这老婆子用,我还是别用了,等我儿子回来,劈劈做柴火得了。这不还没劈呢,就被这位少爷花银子买下了,带来了大老爷这里。」

陈婆婆犹自后怕道:「哎呀呀,刚才浇出来一条大蜈蚣,可把老婆子吓坏了。不成想,这王家媳妇心这么黑,是留了这菜墩子害人啊!说到底,也怪老婆子我多管闲事,那日里要是早早地将这祸害扔了,说不定王老头子也能多活两天!」

说完又是感慨又是后悔地淌下了浑浊的老泪,抹抆了起来。

人老了说话难免就罗嗦了些,但大体是怎么个意思,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当即议论纷纷起来。府尹大人当即又安慰了老人两句,这才转向刘招娣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招娣狠狠地咬着下唇,半晌道:「陈婆子嫉恨我将菜墩子扔了也没给她,所以诬赖我。这菜墩子我那日便扔了,只是没当着她的面而已。」

柳长青问道:「那王家嫂子可承认你知道菜墩里有蜈蚣的事?」

刘招娣嘴硬道:「不知,民妇扔掉这菜墩子只是因为它裂了缝子。至於陈婆子说的什么‘用了这些日子还有命在’和‘别贪小便宜自寻死路’等话,民妇从未说过。请大人明鉴。」

陈婆子指着她气得哆嗦不已,半晌双手合十喃喃地道:「菩萨在上,公堂之上说假话,必遭报应。」

那刘招娣不为所动,又叩了个头,哀哀地道:「大老爷在上,民妇有话要说。这位有功名在身的小哥,不知道是何来头,但是既然他颇受大老爷信任,民妇便也有问必答了。但是这公堂毕竟是朝廷的公堂,父母官还是大人您。民妇向您喊冤,请您给民妇做主。」

府尹大人看看柳长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得好。

柳长青抱拳一礼,继续道:「大人不必为难,都是晚生的错,上堂来却未表明身份。既然王大嫂有问,晚生便在此重新与大人及各位乡亲见个礼。晚生柳长青,去岁密云县头名秀才,如今虽无官职在身,但却是此案中王老汉之子王大贵委托的讼师。请问王大嫂,如今对在下的身份,可还有疑惑么?」

说完柳长青不再客气,转向府尹大人道:「大人在上,晚生受王大贵所托,状告其妻刘招娣,虐待夫君、通奸铁匠、毒杀公爹三项罪名,请大人定夺。」

「第一项,王大贵本人在此,且有陈婆婆之孙作证。那孩子玩球时球掉入了王家,捡球时碰到王大贵在屋子里呼救。从此一直暗中赠他些水饭,王大贵这才没有被饿死。那府外候着,随时可以传唤。」

「至於第二项,通奸铁匠,这事儿也由不得她作假,只要请位先生,探一下她的脉象即可,如晚生没有料错,必定是喜脉无疑。王大贵瘫痪在床,她有了喜脉,就算通奸的不是铁匠,也必有他人。」

「至於第三项,她更是无从抵赖。有同春堂药铺的伙计为证,这王家大嫂还没有立意利用蜈蚣毒杀王老汉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说全蜈蚣乃是药材,曾经去过同春堂为药铺收不收,那伙计说自然是收的,问她是否带来了,她曾经具体描述了蜈蚣的粗细长短,问明了价钱,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那小伙计自行去捉。小伙计以为她开玩笑让他自行去田间捉,便生气了,王家大嫂当时明确跟他说过,在自己菜墩子缝隙里见过一条硕大的蜈蚣。后来想必是起了主意用它害人,还专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去同春堂药铺里再次找到那小伙计,说上次乃是诓他的。不想隔不几日,王老汉就被毒杀了。现在那小伙计也候在外面,大人一问便知。还有,那蜈蚣已在堂上被捉住,只要查出它带有的毒素与仵作验出的毒杀王老汉的同属一种,便是物证。」

柳长青回头对着刘招娣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还有话说?」

当即府尹大人传唤一干证人到堂,刘招娣已然瘫软在公堂上。

府尹大人亲自相送出了顺天府公堂,握住柳长青的手,欣慰且疑惑地道:「长青是怎地查到了同春堂?又怎地知道她有喜脉在身?今晚上请务必在来我府里做客,与我详细说说。」

柳长青自然是含笑应下了。

那府尹大人想了想又道:「不知长青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可来了京城?假如本官想安排你去北雍里读书,不知道他们可会同意?」

秋萤凑上前来,问道:「柳大人,北雍是什么?」

柳长青连忙微斥一句道:「秋萤不得胡说。这北雍乃是设在京师里的太学,国子监。是我们大明朝读书人向往的最高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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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明朝的太学有两座,设在南京的国子监,叫做「南雍」,设在北京的,叫做「北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