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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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楼梯走上三楼,不到右边小阳台去,而沿着游廊上金白色的栏杆向前走,穿过一间前堂,前堂通向走廊的门没有关。走廊的左边有一扇门通向议员的更衣室。另外还有一扇门在走廊尽头,她小心地扭动了一下这扇门的门柄,走进里面的屋子去。

这是一间宽阔异常的屋子,窗户上遮着带皱折的火花窗帷。四壁显得有些光秃,除了永格曼小姐床头上挂着的一个巨大的黑镜框镶着一幅雕版画(画的是吉阿扣谟·梅耶比尔围在他的歌剧中的各种角色)以外,只有几个黄头发、红衣裳的英国五彩小纸人用火头针插在淡色的壁纸上。伊达·永格曼正坐在屋子中央一张活动桌面的大桌前面给汉诺补袜子。这个忠心耿耿的普鲁士女人这一年已经50出头了,虽然她的头发很早就开始发灰,但是她那光洁的头顶至今仍然只是黑灰相间,并没有斑白。她那笔挺的身躯仍然那么强壮、矍铄,她那棕色的眼睛仍然那么明亮、奕奕有神,毫无倦怠之色,正如同二十年前一样。

「你好,伊达,我的好人儿!」佩尔曼内德太大说,她虽然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满心的高兴。刚才她哥哥讲的那个小故事使她的情绪非常好,非常愉快,「你好,老婆子!」

「哎,哎,小冬妮;你说什么,孩子——老婆子?这么晚你还到这儿来?」

「啊,我来找我的哥哥……谈一件生意上的事,不能耽搁……可惜没谈好……他睡了吗?」她说,一边用下巴向一张小床点了一下,小床靠着左边的墙放着,挡着缘帐的床头紧靠着通向布登勃鲁克议员夫妇的一扇高门……

「嘘,」伊达说,「是的,他睡着了。」於是佩尔曼内德太太蹑着脚走到小床前边,小心翼翼地把帐子打开个缝,俯身窥视正在睡觉的小侄儿。

小约翰·布登勃鲁克仰卧在床上,但是围在浅棕色的长头发里的小脸蛋却向一边侧着,鼻子被枕头堵着,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只胳臂压在胸上,另一只顺在身旁,平摆在鸭绒被上,因为睡衣的袖子又肥又大,手指都被遮盖住。虽然如此,我们仍然能看到他那卷曲的手指不时地微微地抖动一下。他那半张着的小嘴唇也时而轻微地蠕动着,好像在努力发出一个什么声音。每隔一会,这一张小脸蛋就现出一副痛苦的神情,那痛苦的神情总是从下面开始,逐渐传布上去,先是小下巴轻轻一哆嗦,小嘴角跟着抽搐起来,接着小鼻翅轻轻颤抖,最后窄窄的额头上的肌肉都皱缩起来……他的睫毛很长,但是仍然遮不住罩在眼窝上的一层淡蓝的阴影。

「他在做梦呢。」佩尔曼内德太太怜爱地说。接着她俯在孩子身上,小心翼翼地在他温暖的脸蛋上吻了一下。她小心地把床帐整理好以后,又回到桌子旁边。伊达在昏黄的灯光下把另一只袜子绷在袜板上,正在查看破洞,动手补缀。

「你在缝袜子吗,伊达。我永远看见你做这种事!」

「是的,是的,冬妮……自从这个孩子上学以后,他把什么都撕破了。」

「他不是一个很安静、很温文的小孩吗?」

「是啊,是啊……但是……」

「他喜欢上学吗?」

「不,不喜欢,小冬妮!他倒非常喜欢继续跟着我念书。而且我也很希望这样,我的孩子,你知道,学校的先生不是像我这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们教他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他……这个孩子不能太集中注意力,他很快就会疲倦……」

「可怜的孩子!他挨过打吗?」

「那倒没有!亲爱的上帝……他们还不至於这么硬心肠!只要这孩子用他那双眼睛一看人……」

「第一次去是什么情形?哭了么?」

「是的,他哭了。他哭得那么轻……几乎听不出声音来,好像在独自啜泣……然后他又拉住你哥哥的外衣,一次又一次地求他,说要待在家中……」

「啊,是我哥哥亲自带他去的吗?……是的,我告诉你,伊达,这真是个沉重的时刻啊。啊,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我上学的情形,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我拼命哭闹……我告诉你实话,我像是个用链子拴着的小狗一样拼命哭闹,我当时心头感觉沉重得要命。为什么呢?因为我一向住家里过得那么舒服,就像汉诺一样。我立刻就发现,凡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子弟都哭,而别的孩子们则完全不拿上学当同事,只是瞪着我们傻笑……老天!他怎么啦,伊达——?」

这时从小床上发出的一声叫喊打断了她的谈话。她的一个手势仅仅做了一半便中止,惊慌失措地向小床那边跑去。这是一声惊恐的喊声,但是转眼间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喊叫……一声比一声痛苦,惊恐……「噢!噢!噢!」这是一连串愤怒、绝望、由於恐怖而声音嘶哑的抗议,对梦中出现的或者发生了什么恐怖非常的事物发出的……转眼间小约翰已经笔直地站在床上,嘟囔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一双奇异的金棕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并没有看见这现实世界,他凝视着的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有什么,」伊达说,「这是梦魇,哎,哎,有时候比这次还要严重呢。」说着她不慌不忙地把针线放在一边,迈着沉重的大步子走到汉诺跟前,一面低声说一些慰抚的话,一面把他重新放倒,盖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