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我,溺毙在天空之中。

……

…………

………………

“啊……好冷……”

脚步,踩在石阶之上。

一步,一步。

阶梯是不是没有终点?

擡起头望去,眼前,全是灰尘。

哒——哒——哒——

耳边回响着的,全都是自己的脚步声。

在这空旷而废弃的楼道之内,就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在自己的背后推着,推着自己,继续往上走……

“好冷……”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冻坏了吧。

明明是冬天,自己却穿着夏天的衣服……呵呵,好冷。

哒——

哒————

哒——————

好累……

两条腿好酸,好累。

早知道就不穿裙子了,露在外面的双腿冻得发抖,膝盖上摔破的伤口是不是已经感染了呢?

往上爬……

每往上爬一步,似乎都能够听到骨头和骨头之间在剧烈的摩抆。

膝盖里传来咯啦……咯啦的声响。

伴随着一步,一步……

口中呼出的气体,已经冷掉了。

感觉不到温度。

就如同双手双脚,就如同自己的喉咙。

好冷……

甚至连流出来的鼻涕也变得干巴巴的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看看你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废物!——

——叫你告诉老师,叫你告诉其他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们有亏待你吗?我们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就那么不听话!——

“呜…………”

原本以为已经不再滴落的泪,现在,竟然再次滚了下来。

原本以为已经冻得麻木的胳膊,那伤口也是再一次地疼了起来。

泪,强忍着。

努力,咬着牙,强忍着。

但即便再怎么忍,这些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滚落,不争气地滑进嘴里。

好咸……

好苦……

……

…………

………………

面前,黑漆漆的铁门。

铁门上的锈迹扭曲着,宛如……一个骷髅。

这只骷髅的嘴里吐出如同蜗牛一般的舌头,舔舐着这个锈迹斑斑的大门。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也是继续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然后……

沈重的门,开了。

风,灌了进来。

夹着雪,还有那凄冷的寒风,就像是在寒冬腊月中放置了三天三夜的铁块,然后用力地在她的大腿上,狠狠地割了下去。

擡起手,捂住眼睛。

那天空,是灰色的。

反手关上门,好好地锁上。

然后,踩着脚下那些积雪,走向这个平台的中央。

“呼…………吸。”

吸入肺中的雪,好冷。

冷的,让她忍不住咳嗽。

剧烈的咳嗽,弯下腰来,趴在那雪地之上。

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但她还是在强忍着,不让这些懦弱的泪水滴落下来。

雪……

如同狰狞的冰刀。

借着天使般的外形,欺骗着世人其所带来的恶寒。

在这些冰刀之下,这个女孩终於再次站了起来。

她擡起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已经冻得发紫的胳膊,已经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泪水。

她再一次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样,调整着心态。

然后,卸下自己的书包,将其放在地上。

擡起头,望着前面的那一座旋转木马。

吱——吱——

铁锈与铁锈摩抆的声音,如同撕裂灵魂的惨叫。

她侧坐在一张破旧的木马之上,头靠着那铁杆,闭上眼,默默地闭上眼睛。

会有人来管她吗?

会。

雪和风,会带着恶意,继续侵袭着这个女孩裸露在外的伤口和肌肤上,撕裂着她,拍打着她。

昏昏沈沈……

再次睁开眼,原本的灰白色,已经变成了如同凝固的血液一般的暗红色。

那暗红色之中讽刺一般的洁白雪片继续落着。

光,从平台的四周底下穿刺而起。

橘色的,蓝色的,红色的。

许许多多的光芒献媚般地涌入那暗红色的天空中,扭曲,互相撕扯,填补,成为一团粘稠,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她的表情,已经被冻得麻木了。

没有泪,也没有了思考。

脑子里面空荡荡的一片,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去思索任何的后果。

脚一滑,座下的木马发出咯吱一声惨叫。

踩在那破旧的木地板上,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这些声音被阴影所舔舐,那些潜藏在黑暗的地板之下的“东西”,贪婪地吸允着这些声音。

走到平台的边缘,翻过护栏,坐在那横梁之上。

小脚晃着,晃着。

这双布鞋已经穿了两年了,很喜欢这种蓝色和白色。为了这双布鞋,自己用一顿暴打换来的。

小脚晃着,晃着。

脚下,是那填充着各种各样人造光源的壕沟。

那横穿的马路,就是那深深的咽喉。

两排的建筑物就是两片巨大的嘴唇。

霓虹灯和两排的昏黄色的路灯就是一颗颗尖锐的牙齿。

是啊……下面,就是一张嘴。

焦急地张着,等待着,期待着这一顿新年晚饭的一张嘴。

只要自己松开手,那么就能够被这张嘴吞噬了吧……

变成一滩烂肉,仿佛被咀嚼过一样,被这张可怕的布满了利齿的嘴吞噬,咬碎,吃掉……

小脚晃着,还晃着。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

那些挂满了横幅的彩带就如同人皮一样,在街道上飞舞。

看着底下那深邃的光明,再看看头顶上那暗红色的黑暗。

然后,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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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ude trinken alle Wesen(在这美丽大地上)

An den Brüsten der Natur; (普世众生共欢乐)

Alle Guten, alle Bösen(一切人们不论善恶)

Folgen ihrer Rosenspur. (都蒙自然赐恩泽)

Küsse gab sie uns und Reben, (它给我们爱情美酒)

Einen Freund, geprüft im Tod; (同生共死好朋友)

Wollust ward dem Wurm gegeben, (它让众生共享欢乐)

Und der Cherub steht vor Gott. (天使也高声同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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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壮的音乐,努力填充这空旷的天空。

尽全力地,用尽全力地去填充。

小脚晃着,晃着。

擡起头,仰望天空。

天空被填满了吗?

没有。

但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却是填满了这暗红色的天空。

烟花,烟花。

灿烂的烟花,美丽的烟花。

红的,绿的,白的,紫的,五颜六色的烟花。

炸响,爆炸,撕裂。

漫天的光亮瞬间把暗红色的天空点亮。

巨大的声响瞬间将歌曲的声音压下。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

根据记忆中的歌词曲调,默默地唱着。

然后……

小脚晃着,不晃了。

这小小的身体往前一弯……

名为街道的巨嘴连忙张开它的上下颚,欢快地迎接那迅速下坠的娇弱身体。灯柱所组成的牙齿激动地颤抖着,柏油马路组成的舌头努力地向前舔着。就连街道两边的建筑物所组成的上下颚也是尽全力地分开,想要更加完美地一口吞下这个女孩。

“happy new year.”

……………………………………

歌曲,依旧在唱。

被繁华的鞭炮声压抑着。

红色的液体,伴随着天空中那璀璨闪烁的烟花,慢慢地扩散。

街道组成的嘴巴贪婪地吸允入口的食物,咀嚼着,舔舐着。

这摊烂泥一般的肉团尽管混合着衣服,伴随着碎裂的骨头和扭曲分散的四肢,但那柔滑的内脏和滚出来的眼珠子,依旧还是那样的鲜美,那样的值得回味……

这是新年的大餐。

新年快乐!贪吃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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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啊!”

回过神来,双手本能地抓住护栏。

小脚晃着……不晃了。

蓝白色相间的布鞋依旧穿在脚上,自己的脚也没有变成粉碎。

她瞪大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下面那张正张开口,等待着自己跳下去喂食的街道。

耳畔,则依旧是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

“欢乐颂啊……很好的曲子。我也挺喜欢的。”

略带沙哑的声音,女孩浑身一震,连忙回头。

和她肩并着肩坐在护栏上的,是一个浑身污垢,留着一头杂乱的头发,拖着拖鞋,脚趾甲里面塞满了泥,皮肤黑的宛如好几年没洗过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的乞丐。

头发,太长。

甚至长的遮住了眼睛,看不到表情。

乞丐擡着头,望着那漫天的烟花。

之后,他伸出手,就要去拿少女的手机。

女孩连忙拿回手机,警惕地看着这个乞丐。

乞丐那布满了黑色油污的手悬浮在半空中,没有拿到手机,他那长发掩盖下的嘴角好像只是笑了一下。

之后,他伸手往后面一抄,女孩刚刚放在地上的书包被他捡起,打开。

油腻,布满了黑色指甲垢的手指,说多脏就有多脏。

这只手从书包里里拿出了一封信。

一封用可爱的粉红色信封包裹着,充满了小女孩的梦想的信。

之后,他缓缓地撕开这封信,取出里面的信纸。

女孩没有反对。

但,尽管没有反对,可那双一碰信纸直接就留下五个手指印的脏手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她皱了一下眉。

“哦,是这样啊。”

女孩别过头,望着远处那还在绽放的烟花。

耳畔,是循环播放的欢乐颂曲调。

乞丐看着信,沙哑的声音,张开嘴——

“如果你是想劝我的话,我现在就跳下去。”

女孩的话抢先了一步。

这让这个乞丐那张着的嘴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只能笑笑,重新闭上。

乞丐的目光开始扫视着这个女孩的手臂,裸露在裙子外的大腿。

那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有香烟烫伤,有竹板鞭打伤,还有被掐出来的瘀青。

似乎注意到了乞丐的眼神,女孩开始用手掌遮住自己腿上的伤痕。

欢乐颂,依旧在欢乐颂。

一个初三的女孩,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坐在一起,望着那满天的人造星辰。

红色,蓝色,紫色,白色。

彩虹的颜色涂抹着他们两个人的脸。

女孩,没有再哭。

她的眼神只是茫然。

漆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五彩绚烂的光芒,似乎再怎么亮丽的颜色也无法驱散这里面的任何一点点黑暗。

看着,看着……

小脚不晃了,垂着。

新年的时间过着,过着。

直到天空中再也没有任何的光芒,暗红的颜色重新填满了这天空。

四周,安静了下来。

被爆竹驱散的雪和风,重新刮起。

女孩的身体,僵硬。

额头上,肩膀上,开始堆积白色的冰冷。

旁边的乞丐看着。

伸出那肮脏而又充满了油垢的手,似乎试图去拭掉那积雪。

啪———!!

女孩,打开了他的手。

转身,离开了那一直等待着她的街道巨嘴。

她一把夺过乞丐手中的书包,重新背起。

看了看乞丐手中的信纸,想了想后,也是一把夺过。

信纸,粉碎。

她将这些碾碎了的信纸抛向天空。

如同雪片一般,乘着风,不知道应该落向何方。

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天空,女孩终於低下头,缓步走向了她十几个小时前走上来的楼梯,消失在了那拐角。

“…………………………呼…………………………”

乞丐,依旧坐着。

他擡着头,仰望那暗红色的天空。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看着刚才那女孩已经出现在了楼下,走在那曾经吞噬过她的道路上。

见此,杂乱头发下的嘴角,微微一笑……

啪。

一双无形的手,却是在这一刹那,从乞丐的背后推了他一下。

就仿佛几个小时前的重复。

似乎这块贪婪的大地始终都在等待着今年的第一顿美餐。

乞丐的身躯,被某种力量强行推下了楼。

坠落……坠落……

那张贪婪的大嘴近了,近了……

触地之前,乞丐略显欣慰地转过头,视线中的最后一抹余光所看到的,是这个女孩转过了前方的转角……

笑容,依旧。

但下一秒……

建筑,是嘴唇。

路灯,是牙齿。

马路,是舌头。

美味的鲜血和肌肉,被那貌似美丽的雪白所覆盖,变冷……

冷到,没有了任何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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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沈重。

冻得快要迈不开的脚步,不断地在向前挪动着。

新年的清晨当然没有车,女孩只能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的家的方向走。

她走了差不多五个小时。

一直走到天空的另一边开始泛起些微如同蜡一般的蜡黄。

干燥的颜色照耀但她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她的脚步走的很慢,很慢……

但即便是再怎么慢,那个被称之为“家”的东西,现在也终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堂花苑666栋13层4室

望着大门,双腿,却在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这间公寓的门上,试探性地看着那不可能看透的猫眼。

大门左右两边那大大的红色贺岁对联,却像是两块涂满了血浆的腐肉。

大门上,好像有些粘粘乎乎的东西……

伸手摸……

蛆?

不,是自己的手上,长满了蛆?!

………………………………………………

她楞着。

重新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什么蛆。

门上……也没有血。

口水,被小心翼翼地吞下。

生怕吞口水的声音惊动里面的那两个“东西”。

她的手指,颤抖着伸进口袋。

摸出一串名为钥匙的东西,然后颤巍巍地,塞入锁孔。

咯哒——

清脆的声音,让这个女孩的精神猛然间紧绷!

她双手捏着那小小的钥匙,就像是这把小小的钥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喘着粗气,等待。

瞳孔因为恐慌而扩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后……

门,轻轻地打开。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着门另一边的世界。同时,她的双手依旧紧紧捏着门把手,随时准备将这扇门恐怖的那一面,永远地关在那里面。

……………………………………

黑漆漆的“家”,宛如野兽蛰伏的洞穴。

没有看到任何的光,她大着胆子,再次把门打开一点点。

她踮起脚尖,慢慢地趟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她的房间在最里面,尽管那里也并不怎么安全。但却是她唯一的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拎着包,继续往里面走……

小心小心地,每走一步都如同踩着地雷一般地……

啪!

沈重的力量,却是突然从后脑处传来。

这个女孩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在地板上,眉角磕在了茶几上。

但,还不等这极具熟悉感的痛苦让她彻底感受到,刚才施加力量的手掌已经直接拉起了她的后领衣服,将她直接往墙边一扔。

“你这个不懂事的死丫头!大过年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们担心你知不知道!”

背脊撞倒墙,一口气,直接就憋在了肚子里。

女孩痛苦,且茫然。

一双迷茫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人。

两个,满脸怒容的大人。

一个男人,他看着女孩那呆滞的面容。

然后,他的手掌直接变成了耳光,在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死丫头,臭丫头!你是想要急死我们是不是?!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吗?你害得我们大年初一的就要在外面找你!你怎么赔?你说说看你要怎么赔!”

在女孩茫然的脸上,左半边脸上的五个手指印,才刚刚发出来。

但紧接着,她的右半边脸上再次浮现了五个新的手指印。

痛,终於开始刺激大脑。

伴随着那初期的茫然过后,就是那痛入骨髓的痛。

女孩反应过来了,她连忙捂着自己那早已经冻僵的脸,整个身体蜷缩着,害怕地哭了出来。

“还哭?你还有脸哭!年夜饭做一半就跑出去,你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哭?你害得我们一家的年夜饭都只能吃泡面!这个责任你怎么负?!”

男人把女孩拉起来,按着她的头,直接就往墙上撞去。

幸好女孩一直捂着头,但她那已经有些被冻伤的手指,却是在墙上撞出丝丝的血丝。

看着女孩一直只能哭,却不回答自己,男人的怒火似乎更盛了。

巨大的巴掌,再一次地甩向女孩的右脸。而这一下之后……

痛,占据着脑海。

而在这一掌之后,女孩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耳朵里面,只剩下轰隆隆的鸣响。

擡起头,男人不断翻动嘴皮子的咒骂声,消失了。

用手一摸自己的右耳……

………………血?

“我……我听不见了……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了!”

女孩哭泣,求饶。

带着害怕与恐惧,手不断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但男人却像是丝毫都没有听到一样,擡起手——

“还给我装!你这个不孝女!大过年的你说你去哪里过夜了?你是不是要把爸爸妈妈的脸都丢干净了才算数?!你说你聋了是吧?好,那我就把你另一只耳朵也打聋!”

又是两下耳光,女孩的头,在晕。

她发现自己一下子竟然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这种感觉好舒服……浑身都没有了知觉。

眼前,模糊一片。

耳朵里,轰鸣不断。

身体不再受控制,缓缓地软下,靠着墙,闭上了眼……

男人似乎有些打累了,他走到一旁,喘着气,呼哧呼哧地大口呼气。

那个女人,看到女孩躺在地上,似乎昏迷一样时,立刻走上去,用穿着拖鞋的脚直接就踹她的头。

“起来!小丫头你现在越来越会装了呀?竟然和你妈妈装昏迷?!别以为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可是专职的医生!起来!听到没有!”

女孩,听到了这些声音吗?

她的眼睛半开半合着,瞳孔,也已经开始扩散。

面对妈妈的脚踹,她“顺从”地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就只是这么躺着,躺着……

……

…………

………………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色。

鼻子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女孩转过头,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发着楞。

而在那熟悉的景色之下的,则是爸爸妈妈,他们两个一脸喜悦,甚至有些喜极而泣的表情。

“饰饰!饰饰,真的是太好了,你终於醒过来了!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面,爸爸妈妈究竟是有多么担心你啊!”

伴随着那高高升起的阳光,黑暗中的恐怖,似乎就在这一刻被完全驱散。

男人和女人两个人满脸喜色地蹲在床边,拉着女孩的手,不断地亲吻,不断地揉搓。

他们的脸上挂着喜悦的泪水。

喜悦。

就好像原本以为被爸爸妈妈扔掉的心爱玩具,现在再次回到手里一样。

“太好了,饰饰,你一定会原谅爸爸妈妈的吧?你应该知道,爸爸妈妈有多么的爱你,对不对?啊,饰饰,爸爸妈妈的乖女儿,你没有事实在是太好了……”

被称作“爸爸”和“妈妈”的男人女人,抱住了女孩。

他们在哭,在欣慰。

床边的点滴,在滴。

那含有葡萄糖的液体顺着滴管,一点点地流进女孩的胳膊里。

针管,尖锐。

尖锐的仿佛是猛然间戳进去的。

被“爸爸”和“妈妈”抱住的女孩,她半张着嘴。

瞳孔涣散,嘴唇颤抖。

她在怕……

深深地,仿佛可以直接抵达灵魂深处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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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灰黑色的天空之下,今天是返校的日子。

天空中那些伪装成纯洁精灵的雪片,继续带着那邪恶而天真的笑容,缓缓落下。

这个女孩慢慢地背上书包,拿起桌上的一瓶牛奶,打开盖,喝了一口。

随后,她拿着牛奶瓶走向大门,打开……

“什么?客户不打算签约了?开什么玩笑!为了这份单子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力气,怎么过个年对方就完全反悔了?!”

门外,站着的是女孩的爸爸。

他怒火中烧地捏着电话,另一只手捏成了拳头,一边听电话,一边朝着旁边的墙壁上捶上几拳。

女孩不敢说话,她只能低着头,希望自己变成传说中的透明人,从爸爸的身旁绕过……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总之如果这份订单你拿不下来的话,你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男人愤怒地挂断了电话,眼角第一眼就看到了偷偷摸摸准备离家的女孩。

“饰饰!你怎么磨蹭到那么晚才出门?今天返校你知不知道?!”

女孩的脖子,本能地缩了起来。

她的身子也是佝偻起来,就如同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仓鼠。

“我……我现在就走……时间……刚好……”

“你竟然敢和爸爸顶嘴?!”

耳光,沈重的耳光,再次在楼道中发出“啪”地一声响。

这个女孩的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牛奶瓶直接掉在地上,砸碎。白色的液体弄湿了她的校服,锋利的玻璃划破了她的手腕。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手腕,开始慢慢滴落……

“怎么了怎么了?一大早的干嘛那么吵?不知道我昨天刚刚上夜班需要睡觉吗?”

被称作“妈妈”的女人,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尽是疲惫。

但当她看到女孩校裙上沾着的牛奶污渍,以及手上留下来的鲜血之后,原本的疲惫,也是立刻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怒意!

“田饰!你这野孩子到底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条裙子刚刚洗好,你现在又弄脏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妈妈操持家务太轻松了是不是?!还有,这一地的玻璃碎片和你手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爸爸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眼神中,尽是轻蔑,尽是居高临下者对於脚底下的人的蔑视。

“还能怎么回事?这死丫头看返校快冲到了,自己拿着牛奶瓶,走路跌跌撞撞不看前面,摔了一跤喽。”

妈妈的脚,用力地跺了起来。

就像是浑身上下全都充斥着一种名为“暴躁”的虫子,却怎么也甩不掉一样。

女孩捂着自己流血的手,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用肩膀和大腿把自己保护起来,就像是刺猬。

但,这样当然不可能免去妈妈的一顿打,爸爸的一顿骂。

她的眼角只有委屈的泪知道她的心声,但如果嘴里敢多说任何一句话,立刻就变成了“顶嘴”,“不听话”,以及“学坏的开始”。

这一天的返校,女孩冲到了。

当爸爸开着家里那辆奔驰,亲自把她送到学校的时候,迎来的,却是……

“哇~~~~”

那一片艳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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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听说过那个叫田饰的女孩子吗?”

“听过听过,那可是一位大小姐啊!你看到没有,她今天是乘坐奔驰来返校的耶。”

“我还见过宝马,见过雪弗莱,见过雪弗莱,还见过一辆法拉利跑车呢。”

“她家里真是有钱啊~~~她爸爸是大公司的董事,妈妈是大医院的医生。将来的未来一定是曙光无限!哎,如果我能够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这一切都是命啊~~~听说她是处女座的,一位处女座的大小姐,就连穿衣服都非常得体,我还从来没见过她穿短袖。就算是穿裙子的时候也是穿着长筒袜或是裤袜呢。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漂亮,可爱啊~~~”

各种各样的赞美,羡慕,以及嫉妒的目光,从来都不会从田饰的身上离开。

这个女孩的脸上挂着笑容。

是那种真真正正,大家闺秀一般的笑容。

她笑得很甜,也笑的很优雅。

微笑,微笑……

对着同学微笑,对着老师微笑,对着校工微笑。

仿佛在学校里,她除了微笑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表情了。

这样的微笑给她带来了很多。

名声,地位,尊重。

美丽的外貌和家庭的富裕更是让她走在校园里面时,宛如一位欧洲出行而来的公主。

公主……对吗?

一位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公主。

但是,当时间一点点地划过天空。

当那轮原本看起来还非常高的太阳,现在却仿佛被拉扯着一般,缓缓降落在城市的另一头。

她笑着……

但每次笑的时候,她的双手都会死死地互相抱紧,紧紧地,就如同可以让指甲嵌入肌肤内一样。

“好了,各位同学!希望大家的寒假生活过得愉快。还有一个星期我们我们就要进行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了。然后,就是面临中考。希望大家能够以一个准备就绪的面貌来迎接这一点。嗯,除了值日生之外,其他同学可以下课了!”

简单的起立,敬礼。

学生们欢呼着,拎着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被当成公主的女孩则是茫然地望着黑板,看着上面写着的值日生的名字——田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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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吗?

不想回家……家里好可怕……

但如果不回家的话,被发现了的话,更加可怕!

要回家……但是不想回家……

该怎么办?怎么办?!

女孩的手里拎着一袋胡萝卜和青菜。

在她的旁边,则是跟着一个同样拎着胡萝卜和青菜的男孩。

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青春期的他,此时此刻却能够和学校内公认的公主一起值日,喂养学校饲育房的兔子,实在是一份莫大的荣

幸!

“那个……田饰,你……重不重?重的话我来拎吧,啊?”

男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词句笨拙,完全找不到要点。或许十年后他能够说出更加高明一点的话来?但是现在,他只会这一套。

女孩依旧低着头,似乎没有听到男孩的话语。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简直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所形成的“刀刃”,注视着……

突然,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原本轻轻拎着蔬菜袋子的手,也是猛然间捏紧!

男孩,没有发现。

他只是在前面引着路,走到那饲育房前,打开门。

然后,他引领着女孩一起走了进来,关上门,打开手中的蔬菜袋子。

“来,乖乖哦,我来给你们喂吃的喽,小兔子们,乖乖来吃哦~~~”

男孩取出携带的美工刀,将胡萝卜切成条,把蔬菜切开。

清新的蔬菜散发出来的味道吸引着这里养着的十几只兔子,把它们全都吸引了过来。

男孩在极力地表现自己能干的一面。他尽力地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好不要让身后的那位公主动手。

如果劳烦了公主,那可是很大的罪过呢!

而女孩……

她就那么看着。

她低着头,那双黑色,圆睁的瞳孔中,注视着男孩那蹲着的背。

眼神的聚焦,缓缓地移到了他手中的那把美工刀上。

然后……

抽搐!

她忍不住脖子一歪,手指开始绷紧似的打结。

原本只是站着的她,双腿却忍不住地开始晃动,颤抖!

暴躁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下子就占据了这个女孩的全部身体!

让她绷紧自己浑身的肌肉,全身上下都忍不住地颤抖。

各个关节部分开始不正常地扭曲,脖子也是不断地向前,向后,左右地摆动!

美工刀……

视线的聚焦点。

然后,她就拖着这个不断颤抖,浑身上下紧绷的身体,走上前,伸出手……

那冷漠而缩小的瞳孔中,唯一看到的,就只有那把美工刀……

“啊,我忘了添水了!田饰,胡萝卜和青菜我都切好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换水。”

男孩突然站了起来,转过头,笑了一声之后就跑了出去。

他不敢多看这位公主两眼。

因为多看公主两眼可是最大的罪过。

然后……?

然后,这间巨大的饲育房内,就只剩下女孩……

以及在她四周,那些不断地吃着胡萝卜和青菜,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兔子们了。

……

…………

………………

头,一扭。

冰冷的表情,如同铁壳筑起的面具。

那缩小的瞳孔中,流露出狂躁。

在学校被称作公主的女孩,蹲下身。

她颤抖着的手指,缓缓,指向男孩放在地上的美工刀,慢慢地,两只手指……捏起……

美工刀……

略带些许蔬菜汁液的刀刃上,反衬着夕阳的光辉。

橘红色的光芒。

在这一抹橘红色之下,这间饲育房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一般,与世隔绝。

捏着美工刀的手,从原本的颤抖……开始到紧紧地,紧紧地捏紧。

女孩的瞳孔进一步地缩小,她伸出另外一只因为紧绷而颤抖的手,抚摸着身旁一只正在进食的兔子……

兔子的毛,柔软……

那长长的耳朵,手感也是如此的舒服……

她的手掌慢慢地,颤抖地,紧绷着握起……将这双耳朵,轻轻地捏在了手里。

那粉红色的内耳中透着白色的毛毛,给人的感觉……给人的感觉……

右手的美工刀,慢慢地……小心地……移了过去……

抵在了那兔子的耳朵之上。

接着,她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刀刃割下!

轻轻地一刀,只是轻轻地一划。

但,这只兔子却是一下子受惊!它瞬间就从这个女孩的“掌控”之下逃脱,朝着边上跑了过去!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这只兔子………………它竟然从自己的掌心底下跑了——————————?!

……………………………………

那一刻,女孩无法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

甚至,她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去思考,应该如何去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全都是愤怒,总觉得自己的体内有着无穷无尽的憎恨和冲动!

当她如同野兽一般,扑过去压住这只兔子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的感触。

当她直接举起美工刀,狠狠地插进这只兔子的脊背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一刀,一刀,一刀。

刀子插进去,然后再拔出来。飞出来的鲜血粘在脸上,映衬着她那双逐渐扩散的瞳孔。

放松……

感觉好放松!

每插一刀,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如同堕入云彩中一样,轻松的仿佛能够让人飞起来!

这只兔子不动了。

女孩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不同於平日里的那种微笑,而是一种全身心地放松,好像正在做某件让自己非常痛快,非常舒畅的事情一般的笑容!

那沾染着血红色瞳孔的眼睛开始骨碌碌地转动。

然后,她再次伸出手,抓向下一只兔子,用全力地按着它的脑袋。然后举起手中那把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美工刀,直接朝着这只兔子那红红的眼睛刺了进去!

爽……

真的,真的,好爽……

比在盛夏的午后痛饮一大杯冰镇汽水还要舒爽。

比全身都泡在顶级酒店的浴缸里面,享受着蒸汽按摩还要爽快!

真的……真的每次捅一刀,就会有许许多多沈重的东西从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细孔中释放出来!

好轻松……

红颜色的东西,看着真是好轻松!

手上的伤疤就像是可以被这些血洗掉一样,越是捅就越是轻松!

一只不够……真的不够!远远不够!

既然不够,那就再来……继续来!

这些兔子根本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它们的生命全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全都任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它们的死法!

这些兔子们四散着,逃着。

女孩仿佛可以从它们那红色的眼睛里面看到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恐惧?

恐惧自己?

哈,这种感觉真好!

饲育房的大门被关着,它们逃不掉的。

这里没有任何一只兔子可以逃得掉!

“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

不在同於平日的微笑,或是刚才的喜悦。

现在,她用一种完全放肆的心情整个地笑了出来!

不再被任何规矩束缚的放肆狂笑。

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淩驾於她之下,所有的一切全都在她掌控之下的狂笑!

伴随着这阵狂笑,她抓兔子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手中的美工刀就算折断了一截,也能够立刻突出一截,直接刺中这只兔子的肚子,然

后再狠狠地一拉!

破破烂烂的内脏,被这一刀拖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则是在这被称之为饲育房,但实际上被称之为“田饰是上帝”的世界里,完完全全,不受任何约束地释放了出来。

“田饰,久等了,我拿好水回来……”

女孩主宰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条缝。

当她从原本的“神”再次回到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的时候,散发着腐臭味道的红色夕阳,从外面偷偷瞄了进来。

男孩,站在原地。

手中原本捧着的水壶,在啪的一声之后,在地上砸碎。

女孩嘴角的笑容,依旧挂着。

癫狂,放肆,完全解脱,不受任何约束地笑着。

那沾满了鲜血的校服上斑斑点点,却比不上此刻她眼神中的狂躁,与兴奋。

“你……你……?田……田饰?”

男孩,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刺鼻的血腥味,兔子那被撕裂出来的内脏,以及女孩右手紧紧握着的美工刀,就如同一个定身法一般,固定住这个男孩。

饲育房外,乌鸦排排站在电线上,欣赏着这里面散发出来的死亡味道。

时而叫上两声,呱呱——呱呱——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久还不回家?你们两个的值日也未免太久了吧?”

饲育房外,传来老师的声音。

这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眉头上稍稍带着一点厌烦。但是,当她看到饲育房里面的时候……

女孩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她不知道。

血,在这冬末的空气中早已经冷却,沿着手掌,沿着紧握着的美工刀,一滴,一滴地滴落。

滴在脚边的草丛里,滴在那些兔子的屍体上……

女老师呆呆地看着。

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之后,她突然转过头,对着身旁的男孩说道——

“陶光亮!你怎么能够把这些兔子全都弄死呢?你怎么那么没有爱心?!”

男孩心中的惊恐,被惊讶所取代。

或许,这个孩子还来不及去仔细思考里面的状况,这位女老师已经猛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这个学生怎么那么淘气?平时就是你最胡闹,上课不认真听讲,下课了总喜欢去打架!看你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推到人家田饰的身上去吗?”

男孩终於反应过来了,张开嘴,带着颤抖而混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不是我!是……是……是田饰!她……都是她做的!”

“你又在撒谎!上次你偷了张伟兵的书藏起来,最后还撒谎说是刘易偷的!人家田饰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她平时可是比你乖巧多了!你看看你,你把人家吓成这副样子动都不敢动,你竟然还把这些兔子的血洒到人家的身上?!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点的良心啊!我都为你感到羞愧!”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女孩的脑袋,歪着。

那双缩小的瞳孔,古怪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女老师,在苛责男学生。

男学生,几乎已经快哭出来了,不停地否认。

…………………………好吵。

到后面,女孩基本上已经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感觉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好吵,听不懂啊……但是,真的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