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童养婿 许乘月 3716 字 2个月前

第93章

因着两人婚期临近,向筠本着「长嫂爲母」的苦心,前几日趁着沐青霜在家闲着无事,便郑重而不失尴尬地避着人塞了一本小画册给她,所以沐青霜大概有点明白贺征方才是怎么回事。

她整个人缩在角落恨不能团成球,满脸红得要滴血,明明羞赧到无措,却又忍不住好奇地瞪着他僵硬侧卧的背影。

时不时偷偷用指尖碰一碰自己明显红肿的眼睛,心中有点古怪的疑惑,又有点想笑。

她能想得出自己此刻是何等狼狈的模样。都这样了,她征哥还能……那样?!

噫,看他一脸正气,想不到也是个满脑子邪念的家伙。失敬失敬。

片刻后,贺征将一手背到身后,头也不回地狼狈瓮声:「借你手绢一用。」

「要手绢做什么?」沐青霜虽不解,还是犹豫着摸出自己随身的绢子,飞快递进他掌心,又立刻缩回来蜷成方才的模样。

贺征将手绢接了过去,片刻之后才从牙缝中迸出一句:「天干物燥。」

马蹄哒哒,车轮骨碌碌不停。

良久的沉默后,贺征终於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闭上眼,睡你的觉。」

后脑勺长眼睛了么?!一直好奇盯着他背影的沐青霜无声冲他做了个怪相,别别扭扭地小声叮嘱:「那你……咳咳,不要趁我睡着就偷偷摸摸将我送回去。」

突然发疯似地哭着从家里跑出来,天还没亮就灰溜溜被送回去,那多没面子?

况且,道理虽然大约捋明白了,可她心里终究还是有块小疙瘩,眼下还完全做好面对父亲兄嫂和家人们的准备。

「好,」贺征仍旧没有回头,嗓音却软了几分,「等你想回去时咱们再回去。」

得了他的承诺,沐青霜安心地「哦」了一声,唇角扬起:「那你也不能、不能趁我睡着了,偷偷摸摸对我,嗯,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贺征侧卧的脊背再度一僵,硬声硬气地回道:「不想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就闭上眼睛别出声!」她大概不明白,她在背后偷偷注视的目光,她的声音,甚至她时轻时重的气息,全都在招惹他。

原本还想问他这是要去哪里的沐青霜抿住唇,紧紧闭上眼,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坨实心的小圆点。

人对半懂不懂的事多半会有种天生的畏怯。她也就是平常在口头上胆大,浑话是敢说几句的,偶尔动手动脚惹他一下,或者亲亲他,她还不觉多出格。可若真要「事到临头」,她难免还是会有点「能躲一时是一时」的自欺欺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那也不能在马车上……啊不能想不能想,要羞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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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迷迷瞪瞪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到最后沐青霜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舒展了身躯,浑然不知自己何时躺到了贺征身旁。

马车幷未行出京畿道,只是在距离镐京外城北门约莫二十里处上了一段缓坡路。

车停稳后,沐青霜小小打了个呵欠,盘腿在坐榻上刨着自己一头乱发,再低头看看睡得皱巴巴的外袍,有些沮丧。

「这是哪里?我这样出去吗……」

贺征低声笑笑,从坐榻另一头的双层竹箧里取出小巧的檀木梳:「待会儿就找衣衫给你换。你过来些,我帮你梳了头咱们再下车。」

沐小将军在平日里也是个爱美的漂亮小姑娘,若硬要叫她顶着一头乱发下车,她大概会咬人。

「你还会替人梳头?」沐青霜磨磨蹭挪过去背对着他,好奇回头觑他一眼。

「虽没替旁人梳过,可梳头这种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贺征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多会儿,沐青霜就明白了他所言不虚。

原来他口中的「梳头」,就真的只是「梳头」——

把头发梳通就算完事,却得意得像会梳十八种发髻似的,呿。

下了马车,沐青霜才发现马车停在一座好大的宅子跟前。

这宅子在山脚下,周围有许多高大树木掩映。

此刻天色还灰蒙蒙,看不大真切,只隐约可见附近还有旁的人家。每座宅子与宅子之间虽不紧密依偎,却也足够亲近,鶏犬相闻,像是有一个家族聚居於此。

「这是哪里?」沐青霜任由贺征牵着,边走边好奇地四下打量。

宅中清静无人,枝头啾啾的鸟鸣声格外清脆。院中的落叶不多,显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早前哭得太厉害,残困又未褪尽,沐青霜的嗓音到这会儿还有些沙哑,和着温柔的初秋晨风,倒有点娇慵轻懒的味道:「是你的宅子吗?」

贺征抿了抿笑唇,浅声答道:「你的。」

「嗯?」沐青霜一时有些发懵,神情楞楞地扭头看他。

「连我都是你的,何况这宅子?」贺征略抬下巴,轻声哼笑。

沐青霜浅浅笑嗔他一个白眼,口中嘀咕道:「真不懂你在骄傲什么。」

她已隐约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贺征笑而不答,径自牵着她进到主院寝房。

「还没来得及准备许多,只有两三套衣衫,你自己挑了换吧,」贺征熟门熟路地打开立柜,从中取出一套男子式样的衣袍,「宅子里平常有人会过来照应打扫,但没有留人,你自己换可以吧?」

沐青霜笑嗔他一记,没好气地脱口而出:「若我说不可以,你还能替我换是怎么的?」

话音未落,她立刻想起早先在马车上的尴尬,顿时红着脸将他推了出去。

****

柜子里虽有两三套衣衫,却都是差不多的样式,布料也都是初秋时节正合宜的银红浣花锦,衣摆、綉口都有金泥滚边的流云纹。

这样的衣衫,沐青霜曾有很多。不过自到了镐京之后,她新做的衣衫便甚少如此张扬了。

待沐青霜换好衣衫出来,在天井处站了一会儿醒醒神后,贺征也从依稀晨光中向她走来。

他身上的宽袖衣袍与她一样是银红浣花锦,綉口与衣摆皆以金泥滚出流云纹。

这还是沐青霜头一回见他着红衣。

竟是出人意料的英朗恣意,行走间似有光华浅浅涌动。

梳洗过后,贺征带着她去吃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简单早饭后,便领着她从侧门出去,沿着林荫小道行出。

小道尽头是一颗硕大明珠似的湖,湖面映着幽微天光,粼粼起荡着清波。

两人幷肩立在湖畔,带着微凉水气的清风时不时拂过,扬起二人的衣摆,使它们一次次缱绻相触,似绵密亲吻。

「这湖有名字的,」贺征指了指湖心,「它就是『沣南』。」

有两只白鹭振翅掠过湖面,划出两道洁白长影,悠然舒展直冲云霄而去。

沐青霜心中如有一根弦被轻轻扣动,嗡嗡然,酥酥麻,淌出悦然轻音。

就如循化是她的来处一般,沣南,是贺征的来处。

若无前朝末年的动荡岁月,年幼的贺征便会在这里消夏越冬,在家人的簇拥下脚踏着血脉来处的土地,一年年,长成马踏飞花、意气风扬的矜贵小公子。

原本的贺氏祖宅早已毁於一旦,此刻藏在小径深处枝叶间的那十几座宅子都是今年才新建的,雕梁画栋门楣朱漆都还新崭崭,数量也远不及前朝贺家极盛时那样多。

但房宅的式样,却全是朴雅端方中透着悠远传承的底气。

命运的安排往往就是这样奇妙。

当年这里被迁怒贺楚新政的暴民们毁於一旦,迫使年幼的贺征走上辗转逃亡的路途,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多年后,他以另一番顶天立地的模样回到这里,带着幸存的族人重建了故园,与他心爱的小姑娘幷肩立在黎明前的沣南湖畔。

他失去了原本可以矜贵安然的一生,却又以意气峥嵘的模样,在乱世烽烟中杀出了回头路。

世事无常,许多事一旦发生便再无法改变。一味沉湎与过往而郁郁寡欢之人,最终通常就一蹶不振、碌碌此生;而将过往放下,迎着前路艰难向前的人,才有机会将失去的一切拿回来。

沐青霜唇畔徐徐扬了笑。

人就是这样奇怪。

当自己钻进牛角尖时,便会觉事情仿佛严重到要天塌地陷似的。

可若在某个瞬间豁然顿悟,要放下胸中郁结,不过只在短短须臾。

她年少时的疏忽已然造成了后果,事已到了如今,即便哭到断气、郁郁自责直至终老,都不能改变什么。

每个人一生中总难免会有些错处,大家都是在不断修正自己过错中慢慢长大,成爲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