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淑女好逑 海青拿天鹅 5167 字 2个月前

64.韶光

初雪过后,大雪纷纷扬扬,西域真正的寒冬终於来到。

下雪之前,救援的唐军赶到,将匹娄武彻一行人护送到了龟兹。

邵稹虽然保住了命,伤情却是是好是坏。幸而龟兹有良医,又有宁儿悉心照料,熬过最艰难的半个月之后,他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西域的冬天,比中原要长。大雪下了许久,待到春暖冰融,已是近三月。

朝廷的任命到来,裴行俭正式成为了新任安西大都护,匹娄武彻则告老还乡。

薛霆的观察使之职也已经任期圆满,待得道路畅通,便收拾行囊车马,与匹娄武彻一道返回中原。

龟兹城外,阳光明媚,裴行俭领着安西大都护府的属官,在道旁置酒,与众人送行。

「安西基业,乃数辈人心血,还望大都护慎之守之,莫负先人。」匹娄武彻对裴行俭道。

裴行俭向匹娄武彻一礼,正色道:「行俭敬诺。」

匹娄武彻微笑颔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裴行俭又与薛霆等人道别,当他看到邵稹,笑笑:「致之此去,不知何日再见。」

他以字相称,邵稹亦莞尔,道:「大都护将来若有吩咐,只消告知一声,稹可即刻效力帐下。」

裴行俭抚须,却看看立在一旁的宁儿,摇头:「只怕那时真做,有人要与某过不去。」

宁儿听出他此言意指自己,登时红了脸,紧接着,却又见他看着自己道:「某与致之作别,欲教致之饮些酒,还请杜娘子示下。」

众人皆笑起来,宁儿的脸更是烧热,看看邵稹,羞赧地抿抿唇:「只许饮一点。」

裴行俭大笑,亲自将酒杯斟上少许,递给邵稹。

邵稹双手接过,仰头饮下。

「回长安之后的事,都打算好了么?」临行前,裴行俭问邵稹。

邵稹颔首:「打算好了。」

裴行俭深深地看着他:「你足智而有勇,无愧乃父当年英名,日后之事,但愿顺利。」

邵稹微笑,向他一礼:「多谢大都护。」

车马上路,回长安的众人连同卫队,浩浩荡荡,长龙一般穿过银装素裹的原野。

风吹来,仍带着寒气,道路两旁,却已经有了新绿。旷野上,时而能见到觅食奔跑的兽群,生机盎然。

这是邵稹伤好之后第一次远行,宁儿坐在马车上,望着邵稹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仍有些放心不下。

「稹郎,」停下来歇息时,她走过去,问,「你伤口疼么?」

「不疼。」邵稹笑笑。

宁儿仍然有些不放心,怕他死撑着诳自己,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邵稹眨眨眼睛,「不信我脱开衣服给你看。」说罢,站起身来。

宁儿见他真的去解袍子的布扣,登时面色通红。

「你……快停手!」宁儿又好气又好笑,死死捉住他的手。

正嬉笑间,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咳,二人看去,却是薛霆。

宁儿忙松开手,面上红晕翻涌,嗫嚅地说了一声「表兄」,瞪邵稹一眼,忙不迭地走开。

薛霆看着宁儿的背影,又看向邵稹,他的玩笑之色已经收齐,唇角却仍旧弯弯。

在龟兹窝了一个冬天,二人都熟悉了不少。虽然彼此之间都做不来好友般的熟稔,但见面已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剑拔弩张。

「还有几日才到焉耆,你每日骑马,撑得住么?」薛霆问。

邵稹一讶。他没想到薛霆也会问出这样的话,在龟兹时,就算他躺在榻上只剩下下一口气,薛霆过来看,也没见他说过一句半句安慰。邵稹甚至怀疑他会去看自己,全然是因为怕自己吞了他的宝贝表妹。

「撑得住。」邵稹笑笑,神色更加不以为然,「这点算什么。」

薛霆没将这话说下去,却道:「你那事,跟她说了么?」

邵稹表情微微凝住。

「不曾。」他说。

「为何不说?」

「这时说,只会徒教她担心。」邵稹淡淡道。

薛霆看着他,片刻,颔首:「我也这么想。」说着,看看宁儿那边,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成全你们是好是坏。」

到了焉耆之后,队伍要休整几日,宁儿问邵稹:「稹郎,你想去看看你父亲的墓地么?」

邵稹想了想,摇头:「不去?」

「为何?」宁儿有些诧异。

「焉耆到杨木有些距离,我若去了,若有些意外,会拖累行程。」邵稹道,看看宁儿,耳根微热,目光灼灼,「且……我想日后事毕了,与你一起去。」

宁儿听着,脸一下涨红,望着他,心中像是盛满了蜜。

过了焉耆,一路向东,沙漠延绵不断。待得到了沙洲,冰雪几近化去,已是绿意盎然。

去年薛霆出资开凿的洞窟,已经凿了一般,他带着宁儿亲自去看,只见石山上,脚手架像蜘蛛网一般,一处洞窟初成方正模样,悬在山腰。

宁儿望着石山上其他的洞窟,飞檐鳞次栉比,如同天宫。

「将来,表兄这石窟也会与别处一样么?」她问。

薛霆颔首,笑了笑:「什么我的,别忘了你和你父母也会画到里面。」

宁儿一怔,莞尔,眉目甜美。

薛霆看着她,心中却有些欷歔。自己当初凿这佛窟的初衷,是想着与她成为一家人,供奉佛前。

本来就是一家人,她是表妹。一个声音道。

是啊,表妹……

薛霆苦笑,深吸口气,不再去想。

过了沙洲和瓜州,再到凉州,绿洲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沙漠渐渐没了踪影。队伍过了秦州之后,便是京畿道。

当长安雄伟的城墙出现在远方,众人皆是欢欣鼓舞。

薛霆派从人快马送信,宁儿想到将要见到舅父,欢欣不已,可想到前面的事,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她曾经想像逃离伯父家那样,逃离舅父。不知他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

还有邵稹……

她偷眼朝车外望去,邵稹坐在马上,背对着这边,对她的小心思似无所觉。

将要进入长安之前,匹娄武彻来到邵稹面前,看着他:「邵稹,你都想好了么?」

邵稹看着他,又看看薛霆等人,颔首:「想好了。」

「想好什么?」宁儿不解地看着他们,未几,却见匹娄武彻点了点头,身后,两名小吏过来,拿着一副枷锁。

「这是做甚?!」宁儿一惊,忙要上前,却被薛霆拦住。

「稹郎!」宁儿又慌又急。

邵稹却神色沉静,任由他们将自己拷上。

「宁儿。」他苦笑,「我不能顶着一个假名回来,也不能让我祖父和父亲的名氏因我蒙尘。」

宁儿睁大眼睛望着他,片刻,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

「宁儿,」薛霆看着,亦有些不忍,道,「如今不过是例行公事,往后之事,我与二位大都护已经商议妥当,他不会受委屈。」

宁儿没有说话,却定定地望着邵稹,泪水倏而滑落,润湿了面庞。

「走吧。」匹娄武彻叹口气,对邵稹道。

邵稹颔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宁儿身上收回。

「稹郎……」宁儿咬咬唇,忽而大声喊道,「邵稹!」

邵稹步子一顿,回过头来。

宁儿抆抆眼泪,望着他:「你记住,你这次若又不见,我就不要你了……真的不要你了!」

邵稹愣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眼角似有些泛红。

「好。」他哑着嗓子道,唇边却浮起一抹笑,说罢,转身而去。

长安城中,安西大都护换人的消息,早已随着薰风飞遍。

夏初时节,皇帝在宫中亲自接见了卸任归来的匹娄武彻,受了他的辞呈,准其告老还乡。

不过,朝中的知情人却听到了另一件事。

匹娄武彻从安西带回了一人,竟是去年京城犯事在逃的山贼邵稹。而正当众人感叹朝廷的通缉令竟如此好使的时候,另一个消息却又传来。匹娄武彻与现任安西大都护裴行俭,以及观察使薛霆,联名向皇帝陈情,表其在西域立下的赫赫功绩,请皇帝赦免其罪。

皇帝将匹娄武彻和薛霆召入宫中,专门询问此事,又着刑部与御史台细细查证。

两月之后,皇帝颁下命令,赦邵稹无罪,并任命为益州司马,继其祖父邵文显之职。

大理寺狱外,薛霆一身官服,不住往里面张望。

未多时,脚步声传来,两名狱吏领着一人出来,似乎许久不见太阳,那人的眼睛微眯着,脚步却无颓废之态。

待得出来,薛霆看着邵稹,不禁哂然。

他还穿着当日入狱时的袍子,脏兮兮的。不过,精神却不错,也没有蓬头垢面,看得出来,他在里面并未受为难。

邵稹看到薛霆,第一反应,便是朝他身后看去,却是无人,脸上不由一阵失落。

薛霆与押送的狱吏打过招呼,领着邵稹便往外走。

「她……还好么?」邵稹忍不住问。在牢里两个月,他每天无事可做,除了数草梗,做的最多

「好啊,好得很。」薛霆看他一眼,「这两月来,我父亲母亲凡事赴宴会友,都带着她。京中未婚配的才俊男子,她见了大半,媒人都快将我家门槛踏破了。」

邵稹愕然,脸上的神色不再镇定:「媒人?」

「是啊。」薛霆道,「你连自愿入狱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她,若是别人家,早就转头嫁人了。也是我父亲挑剔,没有合意的,不过宁儿也不急,京城里的好男子多的是……喂!你去何处!」他话没说完,却见邵稹已经上了马,飞驰出去。

薛霆连忙赶上,将他堵住,瞪着他:「你疯了!此处是官街!如此飞驰不怕武侯拿你?还想再进去?!」

「我要去将她抢回来。」邵稹冷冷道。

薛霆面上终於绷不住,笑骂:「抢什么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谁见了你不捂着鼻子走远?!」

邵稹一愣,看看脏兮兮的身上,亦不尽赧然。

薛霆深吸口气,白他一眼:「跟着我。」说罢,悠然策马。

薛府前,马车挺得满当,好不热闹。

家人见得薛霆回来,连忙过去牵马。

「父亲在么?」薛霆问。

「在,都在。」家人答道,这时,忽而看到他身后那器宇轩昂的青年,愣了愣。

待他们入内,家人们忙凑到一处议论纷纷。

「那是何人?是……是邵郎君么?」

「不能吧,穿着五品官服呢……」

「怎么不是,就是!你忘了,邵郎君当上了益州司马。」

「真的?啧啧,要说他打扮起来,可真是俊俏,那气势,啧啧……」

「可不,方才我还想是哪位新进的才俊……」

薛府与去年所见,并无多大变化。不过今日着实热闹,在外面已经能听到里面阵阵的说笑声,邵稹对此地多少有些拘束,才进门,脚步便收小了些。

「今日母亲做寿,父亲请了好些京中的亲戚好友。」薛霆解释道。

「做寿?」邵稹讶然,踌躇道,「可我不曾备贺礼。」

「不必贺礼。」薛霆莞尔,「我父亲和母亲都说了,你在西域救了我和宁儿,来赴宴便是礼。」

「哦……」邵稹讪然,心中却更是忐忑。

救命恩人……不必贺礼……他倒愿意他们别说这些,自己今天可是专为见宁儿来的,却活脱要赴鸿门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