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天下第五妖媚 许乘月 3907 字 2个月前

「要来的,」月佼眼中浮起一层薄薄水气,心中酸软,「正想着晚些去给罗堇南大人挑一份寿礼……」

面前这位长者是她祖父的姐姐,按中原的习俗,她该尊称一声姑婆,或外姑婆;而罗堇南,她祖父的母亲,那是她的曾祖母啊。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倒挺重,也不知成日都瞎想些什么,」罗霜的眼神像看着家中调皮的小孩儿,有无奈,有纵容,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你就是打定主意不肯认我,是么?」

就这么一句话,所有的事便昭然若揭,再容不得谁抵赖蒙混了。

她嗓音温柔慈祥,全无责怪之意,这让月佼心中愈发酸疼,忍不住就扁了嘴,眼泪唰唰地落了满脸。

她这一哭,把罗霜也惹得满眼是泪,站起身冲她展开了双臂。

那血脉相连的怀抱温软又厚重,无声呼唤着游子归家。

似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泪眼朦胧的月佼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轻轻站到了她怀中。

罗霜抬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将小姑娘哭得湿哒哒的脸儿轻轻按在自己肩头,「傻孩子。」

月佼抽抽噎噎地伏在她肩头,小声道:「祖父说,他辱没了家门风骨,想回家,却不能回……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乐意阿娘做他的女儿,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乐意我做他的孙女……」

所以,她不知自己有没有资格替祖父与罗家相认。

罗霜虽年长自持,可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抹眼泪,拍了拍怀中小家伙的背,口中笑斥:「罗霈那混账小子,他懂个屁的家门风骨!不过是知道自己犯浑做了错事,不敢回家罢了……打小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混球,你别理他说过什么……」

口中是骂着,可句句都能听得出,她心中对最小的弟弟那份浓到化不开的溺爱与牵念。

话说成这样,这就算认下了。

隔了两辈的一老一少相拥而泣,前尘往事尽数不提,只安然享受着意外重得的天伦。

破涕为笑的月佼抹掉面上的泪,调皮地勾起唇角,瓮声瓮气道:「原来,罗霜大人,竟也是会骂粗话的……」

「何止会骂粗话,罗霜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泼皮姑娘,」罗霜拭去眼角泪花,「揍起家中不听话的小弟来,照样地动山摇。」

别以为老人家们就没有年轻过,可厉害可厉害呢。

月佼咬唇想了想,怯怯笑望着罗霜,眼角泪痕犹残,胆子却像大了许多:「我一直……不是不想认,是不敢认。许多事我怕我说不清楚……更怕说清楚了会让你们下不来台……」

罗霜佯怒地嗔她一眼:「什么『你们』?无论当年有什么内情,你就是我罗家的小姑娘,这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活到罗霜这把年纪,自是豁达又通彻,许多话根本不必说太透,对当年之事也能猜到一二了。

可无论罗霈与月佼的祖母是怎样相遇与初始,他最终将那枚椒图兵符交到了小姑娘手里,想必也是抱有侥幸,寄望於有人可以从中发现端倪的。

「那小子自幼多是我在带,他骨子里是什么德行我最清楚;无论他与你祖母是在怎样的机缘下生了你母亲,若他不甘心认你母亲是他的孩儿,他是不会将那东西交给你们的。」

罗霜抬手将月佼鬓边一缕发丝拢回她耳后,释然笑笑,沧桑而睿智的眸中洞若观火,「混账小子自来最会偷奸耍滑,书读得那叫一个鸡零狗碎,满脑子全是浆糊,只怕活到八十岁也只会是个混账老小子!他无非就是想不出什么周全的法子,又怕家中会责怪他少年时的莽撞出走,才含含糊糊不敢与你们多说什么,只将那东西给你们,就指着看天意,让你们没头苍蝇似地去撞大运,看最后有没有人能替他收拾烂摊子!」

月佼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最终却只是「噗嗤」笑出声来。

从前在红云谷中,祖父已是她见过的最有学识的人,他教给她的一切,她都深信不疑。

直到严怀朗说,她读书根基不正,许多事学得七零八落,她才隐隐觉得彷佛是有些怪怪的。

之后进了右司,特别是在小书院进学之后,她对祖父的学问、见解,才终於有了比较正确的认知。

可那毕竟是她崇敬的祖父,她隐约觉得祖父有些事做得很奇怪,也不敢在心中多加腹诽。

如今被罗霜骂小孩子一般骂了个顺溜,她终於如释重负,又觉有趣得很。

罗霜只淡淡问过罗霈是哪一年过世,知道月佼祖母待他是好的,知道他的女儿女婿已英年早逝,如今只有月佼这一株小苗苗血脉传承,便就释然,不再深究那些让月佼不自在的隐情。

这位饱经风霜的长者,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世事洞明,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

罗霈已经不在人世,能知晓他最终的下落,便足慰心安,过往之事若有不愉快之处,便无谓再强行追根究底,翻出来平白伤了活着的人。

「既如此,索性趁你曾祖母寿辰,将你的身份对外头的人也说一说,」罗霜欣慰含笑,「回家吧。」

月佼猛摇头,见罗霜皱眉,忙又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不必敲锣打鼓到处昭告的,就、就自家人知晓不行吗?我还、还住这里吧,平日里也总在官舍的……」

一急起来,就语无伦次了。

「不愿张扬么?」罗霜想了想,终於退让一步,「陡然让你换地方,只怕你也不自在,那就还住这里,改日我着人将你替这宅子买下来……」

月佼鼓了腮,嗔圆了眼:「不要的!我自己慢慢攒钱,钱够了再买。你、你若硬要买,我就,我就不理人了!」

一老一少目光相持半晌,罗霜再度妥协:「好好好,不买不买。哎,小丫头是大人了,自己有薪俸的,不乐意花家里的钱。」

「也、也不要到处去跟别人说我是……我是……」她答应与罗家相认,只是因为这血脉相连的牵系,却并不想贪图罗家什么。

「我只答应你,不主动去对旁人说,」罗霜睨她一眼,哼道,「可若旁人问起,那一定是要照实回答的。你就是我罗家的小姑娘,我是你姑奶奶!」

其实月佼是罗霈的外孙女,该叫罗霜姑婆才对;可她既称罗霈为「祖父」,罗霜便也循着她的习惯捋这称谓了。

月佼咬着唇角想了半晌,才痛下决心:「那就,成交吧!」

「既都成交了,还不叫人?」罗霜抬了抬下巴。

「要旁人问起,你才许说你是我姑奶奶,你同意不?」月佼再度确认。

罗霜略一沉吟,缓缓点头,「行吧。」

「姑奶奶!」

月佼笑眯眯、甜滋滋,痛快的脱口而出,当场把一向自持的罗霜乐了个见牙不见眼。

………

严怀朗午睡醒来已是申时,下到院中时听侍女说之前罗霜来过,怕月佼要难过,便赶忙推门进了书房。

正在书房里揉着脑袋傻笑的小姑娘一见他,便乐颠颠扑上来抱住他,绘声绘色讲了自己如何痛快利落与罗霜相认,只听得严怀朗目瞪口呆。

早知事情可以如此简单,就不该平白绕这么大一圈。

严怀朗抱着她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接手替她按揉着她的额穴,没好气的轻笑,「所以,你还要不要去给你的曾祖母挑寿礼了?」

「说起这个事,」月佼微恼地嗔着他,环住他脖子的双手一紧,凶巴巴地训道,「好你个严小二!哼!」

「看到我额头上浮出来斗大一个『冤』字了吗?」严怀朗回视着她,无奈一笑,「我怎么了?」

「你竟没告诉我,罗堇南大人……」

月佼张嘴在他下颌上咬了一口,有些发恼地改了称谓,「曾祖母,她今年的寿宴,是陛下在宫里给办的!」

「我忙忘记了,」严怀朗闷笑着朝后躲了躲,别有深意地咬牙道,「你若再招惹我,今日可就别想出门了。」

想想早前在榻上发生的事,月佼面上倏地滚烫,忙不迭自他怀中跳了起来,假作若无其事地扯着他的衣袖拖他出门。

严怀朗眸中漾起轻笑,由得她将自己拖着走。。

月佼面上红云久久不散,为缓解尴尬羞赧,一路叽叽咕咕念着,「当初在飞沙镇时,你说过会带我去见皇帝陛下……」

想想约莫就是去年此时的光景,当夜的种种历历在目。

严怀朗薄唇略扬,哼笑一声,反手与她十指相扣,「那时你还对我『下毒』,说在见到皇帝陛下、证实我身份之前,每个月会给一回解药,后来却从没给过。」

「你怕不是傻?」月佼扭头嗔他一眼,笑弯了眉眼,「那时就跟你说过,是骗你的。」

那时严怀朗突然闯入房中,她手中没有旁的东西防身,只有一罐子木蝴蝶留给她的化瘀药膏,便假模假式唬他罢了。

之后她心中过意不去,明明主动招认过是骗人的,哪里来的解药给他?

严怀朗长指略收,将柔软的小手牢牢握在掌心,斜睨笑眸,「你就是下毒了。」

他中毒极深,只怕这一生,都要靠着身边这颗蹦蹦跳的漂亮小药丸子保命了。

如此「悲惨」命运,当真是闻者伤心、简直流泪……偏他又甘之如饴,不必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