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2925 字 2个月前

110、小寒(2)

她捏着帕子站在那里, 一身苍绿的缂丝夹袍, 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皇帝原本在坤宁宫的轻描淡写,到了这会儿就变得刻意了。她才知道他是在有意安她的心, 她阿玛的事儿,要论严重程度,幷不逊於活着时候的薛尚章。

怎么办?嘤鸣全没了主张,她低下头盯着前殿的金砖, 那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砖面,倒映出一张模糊忧伤的脸。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先头是因爲实在放心不下,她才悄悄赶到养心殿来的。进门听见西暖阁里正长篇大论细数她阿玛的罪状,她便闪身进了东暖阁, 隔着一道垂帘, 忐忑地留意西边的动静。

可是越听越惶恐,心都要从腔子里扑腾出来了。她虽知道纳公爷以前确实不法,但没曾想竟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要不是自己在皇帝跟前得脸, 哪一条罪状不够他千刀万剐的?她很害怕, 仿佛一夕回到了头天进宫,重新産生了如履薄冰的错觉。她不敢迈腿, 不敢走向他, 她甚至自惭形秽,觉得无顔面对他。

皇帝见她不说话,目光也闪躲, 暗暗有些心惊。他朝她走过去,伸出手道:「皇后,你怎么来了?」

她哦了声,似乎犹豫了下,才把手放进他掌心,「我瞧您早上进得少,想着回头叫散了,再让他们预备几样小食……」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开始忌惮他,不像先前那样敢於直言了,这样很不好。她顿下来,最后到底老实交代了,「我就是来听听,今儿有没有关於我阿玛的奏对。才刚我偷听了半天……像是要坏事了,对吗?」

皇帝轻蹙了下眉,「你不该听的。」

她低头说是,「我做错了。」

可是怎么苛责她呢,皇帝在她手背那片白净的肉皮儿上摩挲着,低声道:「朕不是怪你,只是觉得你听见了没什么益处,反倒让自己忧心。朝政的事儿朕会料理妥当的,你不必记挂。」

嘤鸣眼泪汪汪的,如今再听他这么承诺,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他不是那种爱甩漂亮话的人,言出必行是他作爲帝王的风骨。可是这事儿实行起来不容易,有时候救人远比杀人难。那些臣工们咬住了证据不松口,他是皇帝,怎么能公然徇私?

她笑了笑,笑得有点儿勉强,「人都是自私的,刀没砍在自己脖子上,还能说两句顺风话。像前头薛公爷家,我觉得我能体谅您的不易,是该肃清朝政,往后不再受人牵制。可这会子事儿轮着自己家了……我不能接受,您说我这号人,是不是很虚僞?」

他说不是,「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别人死了,家灭了,至多心里跟着难受一阵儿,谁会有刻肌刻骨之痛?自己家的不一样,那是至亲骨肉,世上没有哪个闺女愿意眼睁睁看着老子赴死。朕才刚想过,真要是拿薛家做榜样,你阿玛远不到这程度……」

「可也够格掉脑袋的了。」她凄然说,「我先前听着你们里头说话,心里刀绞似的,我想替我阿玛脱罪,可又不能让您爲难。嫁进帝王家就有这宗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必是女婿下令杀了丈人爹,真有这一天,我哪儿来的脸面对列祖列宗!」

她一向乐观,今天这么说,是因爲对局势看得透彻。皇帝的丈人其实还有很多,排得上号的和排不上号的,都愿意纳公爷倒台。这么着累及皇后,后宫就能再来一回大整顿,横竪除了皇后一门,对谁都没有坏处。

皇帝何尝不知道她的顾虑,可现在对她下保,也不能完全阻止她胡思乱想。他没辙,只好挖空心思开解她,「这会子干着急也没有用,罪证要查实,且得耗上一程子。你阿玛近来倒像一改以前脾性了,修桥铺路,拉扯旗下战死军士的妻儿,好事做了不少,想是背后有高人指点。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些就是保命的良方,可以暗暗把这些孤儿寡母聚集起来,人在哪里受审,就上哪里求情去。到时候自有人上报天听,朕也就有了说辞,可以酌情赦免他。」

嘤鸣听他分析完,似乎略略觉得安稳了些, 心想之前的未雨绸缪果真不是无用功,紧要关头能救命。

皇帝爲了轻松气氛明知故问,「这个出主意的高人是谁?」

她笑了笑,「万岁爷也太小瞧人了,这种事儿哪里要什么高人指点,我阿玛自知闺女当了皇后,不能拖闺女的后腿,自然要多行好事。」

皇帝斜眼看她,「齐嘤鸣,你又在朕跟前抖机灵。」

她不满起来,「宇文意,你对我娘家有成见。」

她有兴致和他斗嘴,他心里紧綳的弦儿就松了。才刚她那个样子吓着他了,他那只藏在袖下的手捏了满把的汗,到这会儿方张开五指,悄悄在背后抆了抆。

无论如何暂时糊弄过去了,这就好。他转身牵她往穿堂走,一直走进了又日新,「朕看你这阵儿精神头不怎么好,今早上周兴祖请平安脉了?怎么说?」

她进了寝室就想找床,懒懒躺下了,自己牵过锦被给自己盖上,一头道:「说有点儿气虚,大约是天太冷的缘故,不要紧的,用几支参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回头让小富上如意馆去,朕上年收集过几支百年老参,都仔细封着呢,这时候正好拿出来用。」

嘤鸣笑起来,有个喜欢收集物件的男人倒挺好,他是大到火炮,小到取灯儿1盒子都爱归置起来的人。你要什么,上他这儿问问, 保不定就有。

「老山参,比我年纪还大呢,药性儿了不得,怕没这个造化吃它。」

他坐在床沿说:「用量上仔细些就是了,万事有度么,只要不过头, 出不了岔子的。」

她嗯了声,沉默下来,半晌没有再说话。

皇帝偏头打量她,「怎么了?琢磨什么呢?」

嘤鸣说:「我正记仇呢。才刚贵妃的阿玛挤兑我阿玛,他八成觉得只要扳倒了我,他闺女就有出头之日了。」

皇帝倒觉得没什么,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前朝和后宫即便咫尺天涯,也有一根极细的綫牵连着,同荣同损。这人记仇说得直剌剌, 在他跟前坦诚一如往昔,这样他倒放心了。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嘤鸣脸上不高兴,泄愤式的咬着被角,含含糊糊嘀咕:「要不是您这会儿不翻贵妃的牌子了,我心里对她有愧,我非整治死她不可。不过转念再想想,她怕是也左右不了她阿玛的决定,前朝倾轧常有,崇善这么做,不单是爲了给他闺女谋前程,更要紧的是他自己,他眼下不是当上了军机处领班么。」

以前常说后宫不得干政,其实终究只是口号罢了,夫妻恩爱,什么事不好谈论?皇帝斟酌了下道:「等这件事过去,军机处还要重整。让崇善领班不合章程,你就是不说,朕心里也明白。」

所以要干坏事儿就得拉着他一起,公母俩有商有量的,这才是长久的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