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2821 字 2个月前

117、立春

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吓人呢, 生离死别仿佛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哭起来,太皇太后抹着眼泪说:「好孩子, 我早瞧着你福泽深厚的,这是哪里的话。你病才好些,千万别胡思乱想,只管好好作养身子就是了。」

她微微笑着, 唇角清浅恬淡的仰月纹,一如当初刚进宫时候的模样, 有种梨花般情人心脾的味道。她靠着引枕,说话的时候很吃力,边喘边道:「我要谢谢……皇祖母, 自我进宫起就倍……倍受皇祖母疼爱, 我虽憨蠢,皇祖母从不嫌我……一力地撮合我和主子爷,皇祖母就像我的亲祖母一样……我到今儿, 对您也只有满心的感激, 绝无任何怨言……」

太皇太后知道她说的是那天她有意不召见她,只传见皇帝的事儿。她那么剔透的性子,怎么能料不到其中的用意!曾经口头上的喜爱, 到了与政局相冲时, 还是不可避免地産生了伤害。她心里什么都知道,眼下却说没有任何怨言,这么一来倒叫太皇太后懊悔不迭, 觉得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要不是那晚有意的算计,也不会把她害成现在这样。

她的视綫又挪过来,落在皇太后身上,轻轻叫了声皇额涅,「我和您兴趣最相投,您说的话我都认同……真的,我生在大家子,没见过像您这么坦荡耿直的人……皇额涅,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您那样的人。」

太后听罢,发现她可能真不好了,捂着嘴呜呜痛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

她的呼吸很急,大约胸口憋闷得慌,闭上眼睛狠狠匀了两口气,才对她母亲道:「奶奶,您怎么撂下家里进宫来了?因我的事儿,叫您和家里挂心了,我不孝。您回去后,和阿玛说……就说阿玛爲朝廷效力二十余年,如今岁数上去了,应……应当尽早抽簪,好好保养自己才是。」

侧福晋哭得不能自抑,颔首说:「你放心,我回去自然同你阿玛说。前两天宫里主子们准咱们一家子都进来瞧你,你阿玛和额涅,还有厚朴他们都进来了,只因你睡着,瞧了一阵儿就出去了。如今你好了,我回头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她勉强扯扯嘴角,「我这会子很有精神,过会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您暂且不用告诉他们,万一事儿……出来了,别叫他们一场欢喜一场空……越性儿最后告诉他们,这么着更好。」

她字字句句都像在叮嘱后事,这种可怕的压抑感,简直要令人发疯。侧福晋已经说不出话了,腿里一软便瘫下来,幸而后面丫头扶住了,搀到南炕上歇着去了。

嘤鸣费力地转头瞧皇帝,「万岁爷……」

皇帝脸色铁青,摇头道:「朕不要听你说那些,你今儿说了太多话,恐怕伤元气,还是休息会儿,咱们来日方长,明儿再说不冲。」

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眼泪汪汪瞧着他,「咱们只做了三个月夫妻,我原不足意儿,您……您现在不叫我说,往后就……就说不成了。」

皇帝被她折磨得心都要碎了,凄然看着她道:「你要交代什么?要在朕心上钻几个眼儿,你才能饶了朕?朕娶你,是让你替朕管理三宫六院,做朕的贤内助,不是爲了听你交代遗言的!你这个人由来就是这样,对外人和顔悦色,对朕就极尽欺负之能事,朕已经受够你了!不许你说,你给朕歇着,听见没有!」

他以愤怒掩饰慌张,嘤鸣是瞧得出来的。她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他的脸说:「您别老挑对您自己有利的说,早……早前……挨欺负的那个是我!」见他捂耳朵,她捏着他的袖子往下拽了拽,「这话是我最后对您说的啦,求您瞧着我,对我……对我阿玛网开一面。」

那双楚楚的大眼睛又转向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祖母……皇额涅……」

太皇太后捏着帕子一味点头,「好孩子,都依你说的办。只要你好起来……你兄弟的婚事也该操办了,到时候你不去喝喜酒么?」

她那道将要寂灭的眼神里,又有火光微微一跳,说谢皇祖母恩典,「我想回去喝喜酒……」一面紧握皇帝的手,「和您一块儿去。您……您就少说话,多喝酒……成不成?」

皇帝说好,「你不愿意朕说话,朕就不说,都听你的。」

她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我太累了,我得睡一会儿……」

可是皇帝不让,他慌忙说不,「你不能睡,你得睁着眼睛,你不能睡!」他是怕她一旦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嘤鸣将要阖上的眼睛,重又微微睁开了些,声气儿越来越弱,轻喘着说:「要走了……留不住的。」

太后眼见不好,冲边上侍立的太医大声斥责:「怎么都在这儿干看着?皇后到底怎么样,你们去把脉,去开方子啊!」

太医们面面相觑,爲难地说:「回太后,臣等先前看了,娘娘这会子脉象平稳,血气旺盛,竟比没患病前还要精神几分。但这种情况究竟会稳定下来,亦或是昙花一现,臣等实不敢下保。臣等只能开些健脾益气的方子,以助娘娘调理。」

看来白操了那些心了!太后大泪滂沱,她知道这些太医惯用的手段,能救的时候还一味的求稳,到了不能施治的时候,基本就是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糊弄上头,以求自保了。这可怎么好呢,皇后还在大好的年华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想想当初先帝壮年撒手西去,她牵着皇帝的小手走在夹道里头,孤儿寡母凄凄惨惨,那段往事不忆也罢。如今这痛再来一回,皇帝的人生岂不可怜透了吗。

太后定了定神叫皇后,「你遇喜了,知道么?」一面指指她的肚子,「里头有咱们大英的嫡皇子呢,你一定要争气,好好把他生下来。」

嘤鸣楞了下,「遇喜了……」

边上众人受了太后提点,到这会儿才发现这么大的事儿,竟没有一个人同她说起。於是众人都说对,「瞧着孩子吧,母亲是孩子的根基,只有你好了,孩子才能好。」

她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留恋地看看皇帝,翕动嘴唇叫他的名字。

皇帝的五脏六腑都在颤动,他点头,握住她的手说:「我在。你瞧着我,瞧着孩子,一定要迈过这个坎儿。」

她吃力地呼吸,两道眼波欲灭不灭,转过脸,把脸颊贴在了他团龙的衣袍上。

殿里哭声震天,里头一哭,外面的宫人也惶惶哭起来。殿门上站班候消息的小富和三庆咧嘴呜咽,料想皇后是不中用了。还记得她先前在养心殿纵横来去的活泛样子,才区区半年而已,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皇帝心如死灰,抚抚她的头发,只这一瞬,想到了后头二十年、三十年的情景,自己大概会孤身一人直到终老了。人活於世,就是用来受苦受难的吗?如果终究要失去,倒不如从来没有尝过拥有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