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但是, 狼已经被你放进来了……怎么办?」
昏暗的只有月光的房间里, 耳边吹拂的热度, 给静谧的气息平添了几分暧昧。
苏邈邈没忍住, 很轻地哆嗦了下。
换来耳边一声忍俊不禁的低哑笑声——
「小孩儿, 师父在你心里, 就这么禽兽不如么。」
苏邈邈:「……没、没有。」
「那你抖什么?」
「……」
听出这人语气里不掩饰的谑弄, 苏邈邈闭上嘴巴,不肯再吱声了。
时间、地点和昏暗度都有些危险, 商彦如今对自己的人性和底綫,又一贯没有什么信任度,所以他自觉地退了半步。
但幷没有松开女孩儿的手腕。
苏邈邈显然也察觉到了, 轻拽动了下,然后不解地仰头看向他。
「你还不走吗?」
商彦把女孩儿拉到落地窗前的月华下, 闻言侧回身。
「我好不容易偷偷溜上来的, 你这就赶我走?」
「……」
苏邈邈没跟他耍嘴皮子,扯出了自己的手腕。女孩儿转身,迈着白净的脚丫子,跑到衣柜旁边, 又拿出了一只圆圆的软垫。
跟地上这个似乎是一对。
看女孩儿红着脸儿拎过来,递给自己的时候,商彦难得对文家生出了一丁点好感。
——虽然只是因爲它家的一对垫子。
商彦接过来。
两人幷肩, 在落地窗前坐下。
窗外的枝丫被夜色染上浓郁的黑, 天空的圆月被薄薄的云层遮住时, 房间里仅存的那点光亮便也暗了下去。
商彦侧眸, 一直望着身旁的女孩儿。
而苏邈邈从窗外收回目光,慢慢枕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臂,侧埋下脸,低声咕哝:「很神奇……」
「嗯?」
商彦垂在身侧的指节轻动了下,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抬手女孩儿的小脑袋,莞尔地笑,「什么神奇?」
苏邈邈抬眸,「就是……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不说话,很安静,但好像一点都不尴尬。」
商彦低声笑起来。
「这就很神奇了?」
苏邈邈看着他。
商彦手掌下那颗小脑袋顿了顿,轻点下头。
商彦心里一动。
他倾身斜靠过去,在女孩儿耳旁轻笑,「那以后,师父带你做更多很神奇的事情,好不好?」
苏邈邈:「…………」
不知道爲什么,这时候的商彦给她的感觉,像是那个在童话书里圆木门外,拄着拐杖披着斗篷敲门的狼外婆。
苏邈邈沉默两秒。
「不好。」
——
啪嗒,小白兔警惕地把门关上了。
商彦哑然失笑。
他退回身,不再逗女孩儿,「你经常一个人这样坐着?」
「嗯。」苏邈邈轻声应。
商彦眼神微动,「不会无聊么。」
苏邈邈想了想,摇头,「习惯就好了。」
「……」
商彦眸光微沉。
「习惯就好」。
可她才只有十六岁,身患那样的病,这么多年,是怎样一个人习惯过来的?
苏家……
商彦垂在外侧的手慢慢攥紧了,目光偏到一旁,没有再与女孩儿对视,更怕自己此时的情绪会吓到她。
「我喜欢星星。」
女孩儿突然轻声说。
商彦侧眸看向她,而苏邈邈正微仰起脸,下巴尖尖的,看着窗外的夜空,还有那些零碎的、斑驳的、像是被人随手撒了一把碎光的星星。
她的眼角弯下来。
「他们会听我说话,也会一直陪着我,他们之中的很多我都能叫得上名字,是院长嬷嬷教给我——」
女孩儿话声蓦地一停。
而商彦也敏锐地察觉了出现在她话里的那个人。
「院长嬷嬷,是谁?」
「……」
苏邈邈目光闪烁了下,冲疑而不安地埋下脸。
商彦若有所察。
他眼神微深,面上却只露一个薄淡的笑,「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再说。」
「……」
女孩儿兀自趴在那里,一个字都不肯再出口了。
等了许久,商彦心里无声一叹。
他站起身,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今晚好好休息,师父先走了,嗯?」
「…………」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
商彦没有强求,转身向房门处走去。而就在他刚刚握上房门门柄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
「最多一年。」
商彦蓦地转回身。
女孩儿背对着他,娇小的身形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小小的影儿。
空气里最细的颗粒都像是被这声音轻轻震颤。
「一年以内,我什么都会告诉师父的。」
「……」
「所以,师父能等等我吗?」
「…………」
商彦这一次的沉默尤爲地久。
久到女孩儿似乎开始有些不安了,他才开口问:
「爲什么是一年?」
那些不安的情绪顺着四肢百骸爬上来,无声地撕咬着他的心口。
苏邈邈安静地回答:「因爲在十八岁之前,我需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在做下那个决定之前,我想……我可能需要师父告诉我,该怎么选。」
男生的身影在黑暗里僵伫许久。
半晌后,
他垂目,低声。
「好。」
「我等你。」
「……」
房门打开又关上。
挂在树梢的圆月,悄悄地藏到了云彩后面。
……
从文家别墅中走出来,路上更爲安静。
商彦面无表情,清隽的侧顔在月色下更透出几分淩厉的冷白。
他走回自家的车旁,管司机要来手机,到一旁拨出个电话去。
对面不多时便接起。
薄屹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响起——
「大哥,我喊你大哥行不行?这都快九点了,而我是个身心健康的成年人,我是有我的夜生活的——当然我知道你不懂,但你得体谅我啊。」
商彦皱了皱眉,此时却没有与他玩笑的心思。
「苏邈邈的来历,我已经确定了。」
「……」
对面呼吸一顿。
几秒后,窸窣的声音传来,似乎又换了个房间以后,才听进薄屹重新开口。
这一次,他语气带着点严肃。
「我这边也隐约查到了一点迹象,因爲不能确定,又事关…………所以我还没有告诉你。」
「如果你查到的也是苏家,那可以继续往下查了。」
薄屹沉声:「她真是苏家的人……当年传闻里苏毅清那个已经早天的女儿?」
商彦垂眼。
半晌后,他才低「嗯」了一声。
薄屹:「真是没想到啊……要说你们商家和苏家,也未免太有缘分了,这样戏剧化的事情都能发生在你们身上?」
商彦却冷下眼,声綫一般地薄凉。
「是不是孽缘还未可知。」
薄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下才开口:「苏毅清和他的夫人,在我印象里都算是圈里的良善之辈了,倒是苏家那个老太太……出了名的难对付,我看这件事多半有隐情。」
商彦听出薄屹口中的支吾,眉一皱。
「你是不是还听说什么了?」
「……」
薄屹沉默几秒,咬了咬牙,直言:「这件事我没有求证过,也无从求证,所以你就听听,别尽信。」
「你说。」
「苏毅清这个小女儿,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这你应该知道了吧?」
商彦微微沉眸,「……嗯。」
「我听当初在苏家做过工的老人说,其实在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前,就已经确诊了。」
「……」
商彦的呼吸蓦地一滞。
攥着手机的指节都下意识地收紧了。
而电话对面的话也如他此时心里猜测的那样走了下去——
「苏老太太当时要求堕胎,是苏毅清的夫人,也就是当时怀胎的江如诗,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苏老太太非常着恼,听说江如诗最后是以死相逼,才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只是苏老太太此后就对她极其不待见,甚至包括预産期到临産,她一眼都没有去看过自己这个二儿媳和小孙女。」
「直到好些年后,江如诗又生下了苏家唯一的孙子,苏宴,她们之间的婆媳关系这才勉强解冻。」
「……」
商彦沉默,侧顔綫条清冷淩厉,薄唇也紧綳。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邈邈至今流落在外无法归家,主要原因就是苏家那个老太太。」
听出商彦声音里的冷意,薄屹心里一抖,严肃否认:「我没这么说过,我只是告诉了你我的听闻,而且我也告诉你了这段听闻未必一定是真的。」
「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你会开口么。」
商彦冷声问。
薄屹:「……不会。」
商彦:「我知道了。」
说着,他就要挂断电话。
「卧槽别别别——别挂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