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2)

繁华尽谢 浮雕 2408 字 2个月前

第四十九章

已近六点,夏天日长,天还是亮着的,朱墨从小区的巷子里绕了出去,穿出弄堂,来到大街上,饭馆的油烟味随着热浪飘出,腻味十足,虽然胃口全无,但是她知道自己还是要去吃饭维持体力的。一抬眼便看到这个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开在大街上的胖嫂饮楼,歪歪斜斜的招牌立在古老的落地房上,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食客,厨房是全开放的,正对着街面,老板娘身躯肥硕,几乎填满了整个灶台,见到她,长筷子一边快速搅着沸水里的面条,一边说:「哎呀,好久没见你了,吃点什么?」

朱墨朝着胖嫂坐下,拿纸巾抆了抆油腻的桌子,掰开一次性筷子,筷子屁股互相抆了抆,应了声:「是很久了,来碗馄饨吧。」

紫菜虾米蛋皮葱花各放一把,五颜六色的辅料飘满了玉黄的汤,大馄饨冒着热气沉甸甸的躺在碗底,看着还是那样可口,但是吃的人的心境不佳,这远近闻名的馄饨也有些食不下咽。

朱墨还是慢吞吞的把它吃完了,十分钟后,她放下碗筷,摸了十块钱递给老板娘,道了声谢,又慢吞吞的往旅馆走。

她老爹家她是几乎没住过的,当年父母离婚了之后不久,她就跟了奶奶,老太太这辈子也就她爸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媳妇娶了,孙女也生了,她原以为可以享清福了,没想到赶上八十年代那波出国出境打工潮,心高气傲又有几分姿色的儿媳妇跟着娘家的亲戚去了香港打工,在那边跟了个在国内倒腾石油的大款,离婚的事情在小镇上闹得沸沸扬扬。

没过多久,儿子再婚,不久就生了个弟弟,小朱墨是被放养的,每天脖子上挂着钥匙,眼巴巴的家门口等老爹和后妈回家,那个时代大家经济条件都不大好,所以后妈也不待见她,奶奶心疼这个漂亮机灵的丫头,说你们养两个是很辛苦,不如让这个孙女跟我吧,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丫头饿着的。

她先去住的旅馆洗漱了一把,看了看时间,得出门守夜,今晚是停灵最后一晚,明早得送奶奶上山呢,她身体累的不行,但是思路却清晰的很,只要一闭上眼睛翻来覆去是儿时奶奶的音容笑貌。

其实她当时年纪小,童年的委屈和苦,以及被当做油瓶一样拎来甩去现在想来都平静了,再难过也随时间淡去。现在想来,只觉得幸亏有奶奶将她养大,乡村人民教师是有执念的,固执的认为一定要读好书,考好的大学,跳出小城开阔眼界,奶奶用她所有的能力将朱墨一路抚养了起来。所以即使她现在婚姻不幸福,生活不如意,到处有磕磕碰碰,也并没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她总安慰自己,再撑一撑,再咬咬牙,风雨过后便是彩虹,黑夜总会过去的。

很快到了第二天,出殡这天的早上,天阴沉沉的闷热潮湿,沈学圻来的早,穿了一身黑色,朱家人丁并不兴旺,但是来送的人却很多,他站在一大帮人里,听着身边的人说话,才知道胡老师教书育人多年,桃李满天下,虽然一直在村口小学上课,但是乡下人比城里人淳朴记情,还是有很多往日的学生来送她。

沈学圻只看见朱墨的弟弟朱宏,双手捧着老太太遗照站着,旁边有几个亲戚,朱墨在其中,面无表情,容貌憔悴,鼻梁几乎都架不住镜框,一身黑色衣服让她看着更瘦的脱型。他往前挪了挪脚步,想看的真切点,忽然听见有人低低喊一声,「出来了。」沈学圻正疑惑着,只看见几个年长的男子伸出手臂将旁边探出脑袋的人拦了拦,举手作揖道:「让一下,让一下。」这才见朱富才眼圈发红神色肃穆的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灰盒走了出来。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朱墨,朱墨起先还是傻乎乎呆愣愣茫然的样子,一见刚刚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就这么转眼的功夫,变成了一抔灰被装进白色瓷瓶里,只一瞬间,她的泪水盈满眼眶,压抑的喊了一声「奶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过了一会儿,三伯母拍了拍朱墨的肩膀,说了句:「墨墨,别哭了,起来吧。」朱墨直起身,三伯母又递了纸巾给她,她接过抆抆,发抖的手指一直捂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移开。这时听见朱富才说:「各位亲朋好友请回吧,我们要送家母上山了,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众人纷纷向朱富才道了别,又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便四下散去,沈学圻听见耳边有人低声说:「儿子倒没孙女伤心。」

旁边有人接话答道:「孙女是胡老师一手带大的,养育之恩大过天。」

沈学圻又目送着朱家十来个人分批钻进两个面包车,於是抓住刚才身边嘀咕的人问:「请问,你们知道他们是要送胡老师去哪里吗?」

那人站在大厅门口,转身指了指后面,说:「我们这儿都葬在永定公墓,从这里过去开车三十分钟,就在山那边。」

那人并没有说清楚山那头在哪里。

沈学圻从百度找了地址,又叫了出租车找到永定公墓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沈学圻看到山上确实有一个公墓群,一排一排墓地格子间似的整齐划一,青松翠柏,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山头。

朱家的人陆陆续续下来了,他看了半天,并没有看见朱墨。

他们从沈学圻前面经过,沈学圻把头别过去又拿手挡了挡脸,不过朱家这帮人自顾自的说话没看到他,他只听见朱宏说:「姐姐又回去了,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她?」

朱富才叹了口气:「让她再待会吧。」

「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啊。」

「你现在劝她也没有用,随她吧。」

朱宏说的没错,天暗的很快,山边有浓黑的乌云的滚滚而来,紧接着一条长龙似的闪电划破了天际,只听见「划」的一声,天就像破了口子一般,雨水哗啦啦的从天而降。

沈学圻心道,不好,朱墨还在上面呢。

他打开伞,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四处寻找,找的急了,放眼处只见白墙黑瓦和水幕,并不见人,他扯着嗓子喊:「朱墨!你在哪里?朱墨!」

朱墨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可是雨下的那么大,水声阵阵,她听不真切。她的眼镜被雨水打湿,天地之间一片模糊,她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撑着伞向她奔来。

是朱宏?她摇摇头,不像,他没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