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她抿着嘴唇,又说:「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

「彭野。」她复而平静开口,「那天你说让我等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带着我了。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彭野看着她,她垂着头,眼睫发颤,他胸腔生病的剧痛都掩盖不下此刻的心疼,他说:「算数。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她依然沉默,彷佛再也不能开口。

「程迦——」

她不应。

「程迦——」

程迦抬头看他,眼眶泛红。

他张了张口。

「——你说啊。」

「假如——」

「别说告别的话彭野。」

他於是不言。病房里的仪器滴滴答答。

她还是平静下来了,说,「想交代什么?」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程迦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她懂了。

但终究压抑下去,再抬头,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她说:「生三个。」

「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还会打滚。」

彭野就笑了。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彭野被送上救护车,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

程迦走上车,到病床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程迦说:「你睡吧,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他不睡。

程迦说:「你不睡,我就要干点儿别的事。」

彭野抬起眼皮看她。

她滑下椅子,单膝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问:「彭野,娶我。」

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很简单,一个圆圈。彭野盯着看。

她说:「不愿意?」

「我愿意的,程迦。」他声音不大,说,「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有点儿松,她说:「以后身体恢复了,不会勒。」

他笑:「好。」

「该我了。」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他握住,摸索着,她把无名指凑上去,帮他给自己戴上。

她凑近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嗯。」

她小心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她和他的气息微微交融。

她轻轻抿了他一下,作收尾,又重新给他戴上呼吸器。

他目光胶在她脸上,有留恋。

程迦说:「你来找我,给你更多。」

彭野说:「好。」

风不大,雪还在下,程迦从车窗里望见里远处的直升机。

她收回目光看彭野,他一直在看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慢慢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程迦,事情发展和我说的不一样。

「程迦,你怪我吗?」

「你后悔吗?」

彭野摇头。

程迦也摇头:「你的二哥救了你,桑央的七哥也救他。这就是你们。」

她说:「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安然闭上眼睛。

到了。

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程迦跟在一旁渐渐走近直升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想打扰他,生生松开他的手。

可他突然抓住她,雪地的白光映衬着他的脸,

「程迦——」他清醒了一点儿,睁开眼睛,

「嗯?」她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我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北方。」

程迦一瞬间泪湿眼眶。

他说完,似乎睡过去了。

「彭野,我原谅你。」

她抱住他,「如果你很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走吧。我会原谅你,没事的,我不生气。没事,我就再不来青海看你。也不再去北京。

但我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再努力一点彭野,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他睡着了,没有回应,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彭母上前,轻声说:「彭野让我和你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迦直起身,看他最后一眼,转身走进大雪里。

螺旋桨刮起剧烈的风和雪。她没有回头,顶风前行,往昔的回忆碎片像雪花一般浮现,

她把他拦在门廊里,说要摸回来才公平,他隐忍含怒地盯着她;

他在简陋的屋里冲凉,突然回头,黑暗湿润的眼睛锁住偷看的她;

他给她穿好藏袍,拉开换衣间的门,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他又把她抵在冲凉间的墙壁上,湿了眼眶:「程迦,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程迦抬头,在滚动的雪花里看见了风的形状。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继续往前,一次也没回头,只是在扑面的冰雪里想起他的话,泪如雨下。

——

「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得原谅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会走。」

「程迦——」

「或许也不会。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头。」

「好。你放心。」

——

寒冷彻骨,彷佛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抵御。

「啊!——」她嚎啕如重伤的兽。

彭野,我原谅你,我再不来青海找你。

可请你再努力一点,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