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这个小姑娘真是没什么法子。
一回来就撞见她在众人面前妖里妖气,方才又见她趴在栏杆上盯着罗昱修目不转睛,他真是满心恼火又师出无名。
可任他怄成什么样,小姑娘一句「你出来一下」,他也还是忍不住要走向她。
真是有毒。
严怀朗转身进去对李君年告了罪后,便匆匆跟出去,在松风堂大门外追上了月佼。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月佼有些别扭地瞪了他一眼,脚下并不停步。
严怀朗不咸不淡地应一句:「没跟着你,只是刚巧我也要走这段路。」
「我回官舍的,难不成你也回官舍呀?」月佼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撇开头不看他。
严怀朗抬杠似的接口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不能住官舍?」
月佼不想说话了。这个人,就是故意在欺负她。
此刻已近亥时,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宵禁,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
华灯已上,灯光自身后泼过来,在两人面前拖出一双迤逦并行的身影。
随着步履的起伏,那两道身影时而轻轻相触,时而又浅浅分开,在阑珊夜色之下,莫名勾出一股绮丽的暧昧。
月佼面上又是一热,咬了咬牙,忽然拔腿就跑。
严怀朗眼疾手快,毫不冲疑地跟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好了,好了,方才逗你玩的。给你吃的那一盘,是我拿小锤子敲的。」严怀朗软声道。
唔,其实就是他嗑出来的。
不过小姑娘都炸毛了,他只能……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月佼闻言,这才放慢了脚步,却仍旧板着脸。她想要甩开他钳在自己臂上的手,却察觉他箍得更紧了。
「放开,我、我不跑的,」月佼一开口忍不住笑了,「走路就走路,拉拉扯扯不像话。」
「我不信,你若当真要跑,我可拦不下,」严怀朗顺手将修长五指扣进她的指缝之间,一脸的理所当然,「为了以防万一,眼下我手边也没枷锁,就权且如此吧。」
十指紧扣之间,也不知是谁的掌心更烫些。
「什么呀,」羞恼到头都快炸掉的月佼赶忙伸手去掰,却发现他的手当真扣得跟枷锁也差不多了,掰不开,「我又不是人犯!」
「别闹,」严怀朗眼中闪着正经的光,「有事跟你说。」
一听有事,月佼便忍住满心的不自在,老老实实任他牵着,边走边偏过脑袋望着他,「什么事?」
奸计得逞的严怀朗心中一阵狂笑,面上却波澜不惊,「咦,方才你特地来找我,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月佼蹙眉,不是他说有事要说吗?
哦,确实是自己去找他的……晕了晕了。
「哦,对,你将定王世子丢下,自己走了,会不会不好呀?」被他绕晕的月佼皱着眉头,讪讪地问道。
严怀朗道:「没什么不好,他就喜欢清静。」
「你和定王世子的交情一定很好,」月佼垂眸望着面前的地上两条亲密偎行的影子,有些失落地撇撇嘴,「他方才唤你『青衣』,那是你的字吗?」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中原人除了姓名之外,是还有字、号的。
字,是给亲近的家人、同辈的朋友叫的。
严怀朗笑着点点头:「对。」
「你从没告诉过我。」哼。
「我冤枉,」严怀朗道,「在邺城时,我写给你看过的。」
听他这么说,月佼随即想起他在邺城写的那幅字。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原来那幅字,是特地写那两句的么?
月佼忽然又有些开心了,「那好吧。是我不对,竟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写那两句。」
「你呢?你的家人朋友怎么唤你?」严怀朗问。
数月不见,许多心思却不能坦荡宣之於口,可能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在无人的长街夜色中,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严怀朗心中已是难得的欣悦了。
「父母就唤我佼佼,」月佼想了想,又道,「阿木会唤我『姑娘』,旁人都只能称我『神女』。」
红云谷的生活,已在不知不觉间,遥远得像是个梦了。
月佼抛开心头忽然浮起的感伤,笑吟吟道:「你跟我回我的官舍吧……」
话才说一半,严怀朗被惊得一阵猛咳嗽。
这月黑风高的,小姑娘突然热情相邀……很难不让人想歪。
月佼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你邀我……去你的官舍,做什么?」严怀朗艰难地顺下那口气,心跳得飞快。
「头一次领了薪俸,我就去给你买了礼物,就想等你回来时给你的,」月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才又笑着道,「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是,是我的心意呀。」
严怀朗苦笑:「多谢。」
是他想太多了。
………
严怀朗到底还是有分寸的,只是等在官舍门口,并未当真跟进月佼的房中。
「呐,若你觉得不合用,」去而复返的月佼跑过来,小口喘着气,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对银制护腕,「收在家里藏起来就是,我不生气的。」
这对银制护腕虽不是什么昂贵之物,用料却也讲究,最重要的是雕花精细,云纹修竹皆流畅生动。
也不知为何,当初她第一眼瞧见这对护腕时,就想到严怀朗。
「正合用,」严怀朗郑重接过,望着她亮晶晶的笑眼,一本正经道,「这回出京办差,我先前的那对护腕正巧坏了。」嗯,等会儿回去就坏。
月佼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些不自知的心疼:「是……遇到危险了吧?」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严怀朗只觉自己整个心都被她那眼神熨帖到要化成糖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打算让我就这样明晃晃拿在手上,招摇过市地回家?」
月佼茫然:「那不然呢?」
「财不露白,懂不懂?」严怀朗以眼神扫了扫她的腰间,「借你荷包一用。」
诶?
月佼虽觉得他这个要求非常奇怪,却还是顺手摘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递给他,「哦,那你明日记得还我哦。」
严怀朗没吭声,接过荷包,将那对护腕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盯着那荷包看了片刻,唇角忍不住朝上飞。
小姑娘这荷包上的绣花很是朴拙,他几乎可以想像出,她笨笨地捏着绣花针,并不熟练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你自己绣的?」
「啊,我绣得不好,」月佼羞愧地挠了挠头,「往后找空会好好学的。」
「没关系,」严怀朗一脸写着「我不嫌弃」四个大字,「你是武官,绣不好就绣不好,又不靠这个办差。」
他的安抚显然让月佼很受用,於是久别重逢的两人就在官舍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严怀朗才说自己还要回侯府。
「记得明日一定要把荷包还我呀。」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月佼不放心地叮嘱道。
严怀朗回头冲她浅浅挑眉,轻声应道:「哦。」
记得才怪,我这人记性特别不好。真的。